无题
许池听调到了普通病房。
这里的病人大多温和，要么沉默地坐在窗边，要么机械地重复着某个动作。没有厚重的防爆门，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消毒水味也淡了许多。可许池听总觉得不自在，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会下意识地在巡房时走向走廊尽头，走到一半才猛然想起，707已经不属于她了。云雨说她瘦了，眼底有很重的青黑，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
“没事。”她总是这样回答，却在深夜惊醒，梦里全是杨鑫霖红着眼问她“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的样子。
707的新护士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人，姓刘。许池听在护士站碰到过她几次，每次都想问杨鑫霖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某天下午，她路过重症监护区，听到刘护士在打电话，语气带着哭腔：“……他根本不配合！把药全扔了，还说要见之前那个小许护士……我真的管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申请调岗！”
许池听的心脏猛地一缩，转身就往707跑。
刚到走廊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江瑞和两个护工正堵在门口，脸色凝重。“他把自己锁在里面了，”江瑞看到她，眉头紧锁，“从早上就开始闹，说要见你。”
“让我试试。”许池听说。
“不行！”江瑞立刻反对，“石护士长说了，你不能再接触他！”
“可他现在只听我的。”许池听看着紧闭的门，里面传来杨鑫霖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兽在哀嚎，“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崩溃的。”
她的语气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江瑞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又听着门内越来越激烈的动静，最终叹了口气，递给她门禁卡：“五分钟。”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雪松味混杂着戾气涌出来。杨鑫霖正背对着门口，把桌上的书和水杯往地上砸，病房里一片狼藉。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像几夜没睡。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点诡异的平静，“我就知道你会来。”
“别砸了。”许池听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会伤到自己的。”
他没动，只是死死盯着她，眼神里翻涌着愤怒、委屈，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慌乱：“你为什么要走？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你。”许池听的声音很轻，“我只是……被调岗了。”
“调岗？”他低笑一声，步步紧逼，“是怕我对你‘病态依赖’，还是怕你自己控制不住喜欢我？许池听，你看着我，说你从没对我动过心！”
他的话像鞭子，抽得许池听心口发疼。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指尖，那些被压抑的、不敢承认的情愫，忽然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是。”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我喜欢你。喜欢看你看书的样子，喜欢听你说话，甚至……喜欢你对我发脾气时，眼底藏不住的在乎。”
杨鑫霖愣住了，像是没料到她会承认。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乱了，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许池听的眼泪掉了下来，“可我是你的护士，你是我的病人。我们不能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坦诚心意，也是第一次承认他们之间的鸿沟。
杨鑫霖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忽然伸出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动作笨拙又温柔。“那又怎么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我不管什么护士病人，我只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的眼神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疯狂和冷漠，只有纯粹的、炽热的渴望。
许池听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她知道这很荒唐，很危险，可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她忽然不想再管什么规定，什么职业道德了。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眼泪的咸味。杨鑫霖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猛地把她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别再走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哽咽，“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好。”许池听埋在他怀里，哭着点头。
门外的江瑞看着监控画面，无奈地闭上了眼。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的治疗计划都被打乱了。可看着画面里紧紧相拥的两人，他忽然觉得，也许有些东西，比“正常”更重要。
那天之后，许池听没有调回707，却成了707的“特殊访客”。江瑞顶着压力，允许她每天下午去陪杨鑫霖一小时，说是“辅助心理治疗”。
石枳意气得差点让她辞职，却在看到杨鑫霖的监测数据后闭了嘴——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按时吃药，甚至开始配合做康复训练，只是每次训练结束，都会盯着门口，等许池听来。
他们的相处变得很安静。许池听会带书给杨鑫霖读，他就靠在窗边听，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暖的纱。有时他会说些小时候的事，说母亲带他去公园放风筝，说父亲没喝醉时偶尔会抱他。
那些破碎的记忆，在许池听的耐心倾听中，慢慢拼凑成一个更完整的他。
“等我好了，”一次她读完书，杨鑫霖忽然说，“我们去公园放风筝吧，像我小时候那样。”
许池听的心跳漏了一拍，笑着点头：“好。”
她知道“好起来”对他来说有多难，像要穿越一片布满荆棘的荒原。可只要他愿意往前走，她就愿意陪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
深秋的阳光透过707的窗户，落在杨鑫霖摊开的书页上，也落在许池听握着他的手上。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两颗紧紧相依的心跳。
也许未来依旧充满未知和危险，也许他们永远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但此刻，能这样看着彼此，能拥有这份跨越了身份和疾病的羁绊，就已经是黑暗里，最珍贵的微光。
而这束光，会陪着他们，慢慢照亮前方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