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自那次发病后,707病房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杨鑫霖不再用刻薄的话刺她,却多了些令人不安的“关注”。许池听给别的病人换药路过走廊,总能透过707的防爆玻璃,看到他站在窗边,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蛰伏的兽盯着猎物。

“你今天涂了护手霜。”一次送药时,他忽然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柠檬味的。”

许池听的动作顿了顿。确实,昨天云雨给了她一小支护手霜,说是新出的柠檬味,她随手涂了点。他居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嗯。”她含糊应了一声,把药放在桌上,“该吃了。”

他没动,只是看着她:“为什么那天不按铃?”

许池听知道他指的是发病那天。她握紧记录板,避开他的目光:“按规定,病人情绪稳定后可优先尝试沟通。”

“别拿规定当借口。”他往前走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雪松味带着压迫感涌过来,“你是可怜我?”

“我是护士。”许池听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照顾你是我的工作。”

他的眼神深了深,忽然低笑一声:“护士?那你敢不敢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有没有过想掐死某个人的冲动?”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天气,眼神却锐利得像刀,“比如对你刻薄的上司,嚼舌根的同事,或者……生你却不理解你的父母?”

许池听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确实有过。去年冬天,父亲喝醉了酒,摔碎了她攒了很久钱买的护士资格证纪念章,还骂她“读再多书也只是伺候人的”。那晚她躲在被子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真的有过一丝疯狂的念头。

这个秘密,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我没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有点发颤,“正常人不会有这种想法。”

“正常人?”杨鑫霖挑眉,步步紧逼,“你凭什么定义‘正常’?是每天戴着面具说违心的话,还是把所有情绪憋在心里烂掉?许池听,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念头?”

他的话像针,精准地刺破她努力维持的“正常”外壳。许池听的呼吸乱了,后退着撞到桌角,疼得闷哼一声。

“看来我又说中了。”他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别装了,你和我没什么不一样。我们心里都住着个怪物,只不过你的藏得深,我的……露出来了而已。”

“你胡说!”许池听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害怕,是被戳中心事的狼狈。

他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神里的锐利慢慢淡了下去,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像看到同类的茫然,又像发现猎物弱点的审视。

“药凉了。”他转身坐回窗边,语气恢复了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是他。

许池听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回到护士站,她趴在桌上,心脏还在狂跳。杨鑫霖的话像魔咒,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你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她真的和他一样吗?

“又被他说了?”云雨递来纸巾,叹了口气,“我就说别跟他走太近,他会把你拖进他的世界里的。”

许池听没说话,只是看着707病房的方向,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动摇。也许石枳意说得对,她不该试图理解他,更不该让他看透自己的软肋。

可第二天走进707时,她还是忍不住多带了一样东西——一本新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杨鑫霖看到那本书时,眼神明显愣了一下。

“昨天那本被撕坏了。”许池听把书放在桌上,尽量让语气平淡,“这个……算是医院提供的读物。”

他没接,只是盯着那本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面。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不怕我再撕了?”

“撕了再换一本。”许池听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你还想看。”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柔软。“出去吧。”他说。

许池听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轻轻落在她心上。

日子在这种诡异的平衡中慢慢推进。杨鑫霖偶尔还是会说些让人脊背发凉的话,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看书,或者看着窗外,许池听送药时,他会主动伸手接过去,甚至偶尔会说一句“水温刚好”。

石枳意察觉到了变化,把许池叫到办公室,语气严肃:“你最近和杨鑫霖走得太近了。江医生说他的监测数据里,对你的‘关注度’超标了。”

“我只是在完成工作。”许池听辩解道。

“完成工作需要给他带书?需要在他发病时不按铃?”石枳意打断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看看这些。这是杨鑫霖入院前的记录,他父亲是个暴力倾向严重的酒鬼,母亲在他十二岁时自杀了,就在他面前。”

许池听的呼吸顿住了。

“他亲眼看着母亲从楼上跳下来。”石枳意的声音冷了下来,“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就开始出问题。他聪明,所以懂得怎么用最伤人的方式保护自己,也懂得怎么把别人拖进和他一样的地狱。”

“你以为他对你不一样?那是因为他觉得你好操纵,觉得你能成为他新的‘猎物’。许池听,醒醒吧,他不需要救赎,他需要的是隔离。”

许池听拿着那些文件,指尖冰凉。原来他眼底的痛苦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他那些刻薄的话背后,藏着这样惨烈的过去。

那天下午,她去给杨鑫霖送药,发现他又在撕书。还是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的动作很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愤怒。

“别撕了。”许池听走过去,想抢过书,却被他猛地推开。

“滚开!”他吼道,眼睛通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别可怜我!我不需要!”

他的情绪很激动,桌上的水杯被扫到地上,摔得粉碎。玻璃碎片溅到许池听的脚踝上,划出一道血痕。

她没躲,只是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母亲……是不是很喜欢尼采?”

杨鑫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像被踩到尾巴的兽:“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记录了。”许池听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异常坚定,“我知道你很难过,知道你恨……恨那些伤害你的人,也恨无力的自己。但撕书解决不了问题。”

“你懂什么!”他怒吼着,却没有再靠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眶泛红,“你什么都不懂!”

“是,我不懂你的痛。”许池听往前走了一步,脚踝的伤口在流血,她却像没感觉到,“但我知道,你不想一直这样。你撕书,是因为你想发泄,不是因为你喜欢破坏。”

她的目光很亮,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相信,直直地撞进杨鑫霖混乱的眼底。

他看着她脚踝上的血痕,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的坚定,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蹲下身,抱住了头。

“我控制不住……”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破碎的哽咽,“我看到书就想起她……想起她跳下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本书……”

许池听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疼得厉害。她慢慢蹲下身,没有碰他,只是轻声说:“没关系,控制不住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那天下午,707病房第一次没有响起紧急呼叫铃。许池听就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从暴怒到崩溃,再到沉默,直到江瑞医生按规定时间来查房,才发现蜷缩在地上的杨鑫霖,和脚踝流血却异常平静的许池听。

“你疯了吗?”江瑞一边给许池听处理伤口,一边低声怒道,“他刚才那个状态,随时可能对你动手!”

“他不会的。”许池听说,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

江瑞愣住了,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叹了口气:“许池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可能正在变成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这对你,对他,都太危险了。”

许池听低头看着脚踝上的纱布,没有说话。

她知道危险。知道杨鑫霖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知道自己正在靠近滚烫的岩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就像看到那本被撕烂的书时,她忍不住想再给他一本;看到他崩溃哭泣时,她忍不住想对他说“没关系”。

也许石枳意说得对,她成了他的“猎物”。但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是看到了那座冰封孤岛上,透出的一丝微弱的光。

而她,想再往前走一步,离那束光,再近一点。

尽管她不知道,这一步踏出去,等待她的是救赎,还是同归于尽的深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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