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聚餐定在学校后街的烧烤摊,油烟混着孜然味飘了半条街。
男生们闹哄哄地围坐成两桌,啤酒瓶碰得叮当作响。许池听缩在杨鑫霖身边的角落,手里攥着一杯柠檬水,指尖被杯壁的凉意浸得发白。
她从没跟这么多男生一起吃过饭。汗味、烟味、酒气混在一起,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她喘不过气。束胸勒得胸口发闷,她悄悄松了松领口,却被杨鑫霖用眼神制止了——太显眼。
“许池听,怎么不喝酒?”一个篮球队的男生举着啤酒瓶凑过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看不起我们啊?”
许池听慌忙摇头:“我、我酒精过敏。”
这是石枳意教她的借口,百试百灵。
“过敏?”男生显然不信,嬉皮笑脸地往她杯里倒酒,“少喝点没事,男人哪能不喝酒……”
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杨鑫霖不知何时挡在了她身前,指尖紧紧扣着那男生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他说过敏。”
男生的酒劲瞬间醒了大半,讪讪地收回手:“霖哥,我就是开玩笑……”
“玩笑?”杨鑫霖挑眉,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往自己杯里倒满,“要喝我陪你,别为难他。”
男生脸都白了,连说“不敢不敢”,灰溜溜地坐回原位。
周围的起哄声低了下去,男生们交换着眼神,带着点微妙的探究。谁都看出来了,杨鑫霖对这个“小不点”的维护,早就超出了普通室友的范畴。
许池听看着杨鑫霖仰头喝酒的样子,喉结滚动间,侧脸的线条冷硬又好看。他替她挡下了麻烦,却也把所有目光都引到了两人身上。
“谢谢。”她小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桌布。
“没事。”杨鑫霖放下酒杯,用纸巾擦了擦唇角,“吃不惯就少吃点,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像怕惊扰了什么。许池听的心跳漏了一拍,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里的烤茄子。
江瑞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冲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嗑到了。”
许池听的脸瞬间烧起来,抓起一块烤面包塞到嘴里,差点噎住。
聚餐过半,男生们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到杨鑫霖面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江瑞笑得一脸促狭。
杨鑫霖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啤酒瓶,漫不经心地说:“真心话。”
“那我问了啊——”江瑞拖长了调子,眼神在他和许池听之间来回转,“你是不是对许池听有意思?”
“哗——”全场瞬间沸腾。
许池听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柠檬水差点泼出来。她紧张地看向杨鑫霖,手心全是汗。
杨鑫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立刻回答。烧烤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情绪。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连老板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就在许池听以为他会发火时,杨鑫霖忽然笑了。
很淡的笑,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泄出点说不清的温度。“你觉得呢?”他反问江瑞,眼神却扫过许池听泛红的耳根。
江瑞被他堵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就知道!霖哥你藏得够深啊!”
起哄声更响了。许池听的脸烫得能煎鸡蛋,埋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得发慌。
他没否认。
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颤,连呼吸都带着甜味。
后来酒瓶转到许池听面前时,杨鑫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让江瑞把机会让给了别人。许池听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莫名的失落——她其实有点想知道,他会让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散场时已近深夜。杨鑫霖扶着醉醺醺的江瑞,许池听跟在旁边,踩着路灯投下的影子慢慢走。
“霖哥,你真喜欢许池听啊?”江瑞舌头都捋不直了,拍着杨鑫霖的肩膀傻笑,“其实也挺好,他除了像个小姑娘,别的都还行……哎你别捂我嘴!”
杨鑫霖嫌他吵,伸手捂住他的嘴,往男生宿舍的方向推:“回去睡觉。”
“我不!”江瑞扒着墙不肯走,指着许池听,“你得跟我说实话……”
杨鑫霖无奈,只能低声哄他:“是,喜欢,行了吧?”
江瑞立刻笑了,乖乖被推着走:“我就知道……那你可得抓紧,别被别人抢了……”
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宿舍楼拐角。
只剩下许池听和杨鑫霖站在原地,空气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刚才那句“是,喜欢”,像颗石子投进心湖,荡开的涟漪久久不散。许池听的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她不敢看杨鑫霖,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脚趾蜷缩着。
“他醉了,胡话。”杨鑫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不自然。
许池听的心跳猛地一沉,像被泼了盆冷水。也是,他怎么可能喜欢“男生”?
“嗯。”她低下头,声音有点发哑,“我知道。”
杨鑫霖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肩膀,像只泄了气的小猫,心里忽然有点慌。他想说点什么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要承认,自己好像真的对这个“室友”动了心,哪怕知道这很荒唐?
两人沉默地往宿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却隔着一小段距离,谁都没敢靠近。
快到宿舍楼下时,许池听忽然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扑。杨鑫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松开,反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薄茧,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力道大得像怕她跑掉。
许池听的呼吸顿住了,抬头撞进他的眼里。
月光落在他瞳孔里,亮得惊人,像藏了整片星空。他的眼神很深,带着挣扎,带着困惑,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清晰的渴望。
“许池听,”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是男生呢?”
许池听的心脏瞬间停跳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看着杨鑫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恐惧,在这句话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唇。
“别回答。”他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就当我没问。”
他松开她的手,转身快步往宿舍楼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许池听站在原地,摸着自己发烫的唇,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知道了。
或者说,他早就猜到了,只是在等她承认。
那些被他不动声色挡下的麻烦,那些深夜里的注视,那些下意识的保护,还有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如果”……原来都不是错觉。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秘密被戳破的恐惧,和被喜欢的狂喜,像两股洪流在心里冲撞,让她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杨鑫霖去而复返,蹲在她面前,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他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停了。
“回去吧。”他说,声音很轻。
许池听点点头,被他扶着站起来。两人并肩往宿舍走,依旧没说话,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宿舍里,杨鑫霖替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早点睡。”他说,转身想回自己的床位。
“杨鑫霖。”许池听忽然开口。
他脚步顿住,背对着她,没回头。
“我……”许池听深吸一口气,指尖攥得发白,“我叫许池听,是女生。”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杨鑫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过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释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
“我知道。”他说,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从泳池那次,就差不多猜到了。”
许池听愣住了。
“你的锁骨,你的脚踝,你怕疼的样子……”他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短发上,像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还有你身上的味道,像某种花香,不是男生该有的。”
他早就知道了,却替她守了这么久的秘密。
许池听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那你刚才……”
“刚才是怕吓到你。”他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怕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是女生才……”
“才什么?”许池听抬头,眼神亮晶晶的。
杨鑫霖的喉结滚了滚,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看着她被短发遮住的、其实很秀气的眉眼,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很久的话:
“才喜欢上你。”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层温柔的纱。许池听看着杨鑫霖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男装下的委屈和恐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原来被喜欢的感觉,是这样的。
像深秋的阳光,不刺眼,却能把心都晒得暖暖的。
“杨鑫霖,”她笑着说,眼角还挂着泪,“我也是。”
我也喜欢你。
从你第一次替我解围开始,从你在泳池边挡在我身前开始,从你蹲在地上替我泡脚开始……早就喜欢了。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两颗紧紧靠近的心跳。秘密被揭开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和难堪,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小心翼翼的甜蜜。
这个深秋的夜晚,明德男校的302宿舍,终于藏不住两个少年少女的心事。
至于明天会怎样,会不会被发现,能不能继续留在这所学校……
先不管了。
此刻,能这样看着彼此,能坦然地说出喜欢,就够了。
晚风穿过走廊,带着桂花的甜香,悄悄记下了这个夜晚,和那句迟到了很久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