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游泳课成了许池听的噩梦。
九月底的阳光还带着灼人的温度,泳池里的水泛着晃眼的蓝。男生们闹哄哄地脱着校服,露出结实的胳膊和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只有许池听缩在更衣室的角落,手指死死攥着泳衣的边角,指尖泛白。
她的泳衣是石枳意特意准备的——长袖长裤的保守款式,外面还能套一件宽松的速干衣,可即便如此,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脚踝,依旧细腻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池听,磨蹭什么呢?”体育老师的嗓门像喇叭,“快点!全班就等你一个了!”
许池听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把速干衣套在外面,低着头快步走出更衣室。泳池边的哄笑声瞬间涌过来,像带刺的网。
“哟,许池听,你穿这么多是怕晒黑啊?”
“哈哈哈,该不会是害羞吧?大老爷们害什么羞!”
“我赌他肯定是‘太平公主’,不敢露!”
污言秽语像冷水泼在身上,许池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脚步顿在泳池边,差点转身就跑。
“跳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池听猛地回头,撞进杨鑫霖的眼里。他刚从泳池里上来,水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往下滴,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没入湿漉漉的泳衣领口。他的眼神依旧淡淡的,却不像平时那样疏离,反而带着点……催促?
“我……”许池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紧张得说不出话。她怕下水时速干衣被冲开,怕动作太大暴露束胸的痕迹,更怕那些探究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她的伪装。
“不敢?”杨鑫霖挑眉,忽然往前一步,挡住了大半视线。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像一道临时的屏障,“还是不会?”
“会……”许池听小声反驳,却被他看得更慌,“我只是……”
“那就跳。”杨鑫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不然老师又要催了。”
他说完,转身跃进泳池,溅起的水花刚好落在许池听脚边,带着清凉的湿意。周围的哄笑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男生们的目光在杨鑫霖和她之间来回打转,带着点微妙的好奇——谁都知道杨鑫霖从不屑于管别人的闲事,更别说这个一直被嘲笑的“小不点”。
许池听看着泳池里杨鑫霖游远的背影,那道黑色的身影在蓝水里像条利落的鱼。她咬了咬牙,闭上眼,猛地跳进了泳池。
冰冷的水瞬间包裹住身体,速干衣果然被冲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许池听慌忙往远处游,尽量避开人群,可还是有人故意往她身边凑。
“许池听,教我游自由泳呗?”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靠过来,手几乎要碰到她的胳膊。
许池听吓得往旁边躲,动作太急,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岸边带。是杨鑫霖。
他的手心很热,隔着湿透的布料,也能感觉到那股稳定的力量。“跟我来。”他低声说,拉着她游到泳池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刚好有阴影挡住视线。
“谢……谢谢。”许池听趴在岸边喘气,脸颊贴在粗糙的瓷砖上,心脏还在狂跳。
杨鑫霖靠在她身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水面,目光落在她湿透的速干衣领口——那里因为呛水的挣扎,微微敞开了点,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精致得不像男生该有的。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移开目光,声音有点闷:“他们再烦你,就告诉我。”
许池听愣住了。她抬头看他,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他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点别的东西,像被水浸湿的石头,透着不易察觉的温度。
“嗯。”她低下头,耳尖悄悄红了。
那天下午,杨鑫霖一直待在泳池角落。他没再主动跟许池听说一句话,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只要有男生往这边靠近,他就会不动声色地往许池听身边挪一点,或者故意溅起水花,把人赶走。
放学时,许池听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往宿舍走,江瑞突然从后面追上来,搭着杨鑫霖的肩膀,笑得一脸促狭:“霖哥,你今天怎么老护着那小不点?我看你俩在泳池角落待一下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
“闭嘴。”杨鑫霖拍开他的手,眼神冷冷地扫过去。
江瑞识趣地闭了嘴,却还是偷偷冲许池听挤眼睛,那眼神里的调侃明晃晃的。许池听的脸瞬间烧起来,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宿舍。
她刚把湿衣服塞进洗衣袋,杨鑫霖就推门进来了。他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露出里面紧贴身体的白色T恤,水珠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许池听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慌忙转过身去整理书桌,后背却像长了眼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个……”杨鑫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不自然,“你的速干衣……好像破了个洞。”
许池听猛地低头,果然看到后背的位置有个指甲盖大的破洞,大概是刚才在泳池边蹭破的。她的脸“腾”地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拽好,却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扯到了束胸的带子,一阵尖锐的疼从胸口传来。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弯下腰。
杨鑫霖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她疼得发白的脸,和那下意识护住胸口的动作,瞳孔微微收缩。男生的胸口怎么会这么……脆弱?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快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事吧?”他走过去,声音有点发紧。
“没、没事。”许池听直起身,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可能是动作太大了,过会儿就好。”
她的慌乱太明显,像被戳中了痛处的小兽。杨鑫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根和紧紧抿着的唇上,刚才那个荒谬的念头,又清晰了几分。
他没再追问,只是转身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瓶喷雾:“这个是云南白药,喷着能缓解点疼。”
许池听接过喷雾,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就匆匆钻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他是不是发现了?
刚才那个动作太明显了,束胸的带子本来就勒得紧,被扯到怎么可能不疼?男生怎么会因为扯到胸口就疼成那样?
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她想起母亲偏执的脸,想起石枳意担忧的眼神,想起在泳池边杨鑫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如果秘密被揭穿,她该怎么办?
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药还够用吗?”杨鑫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低的,“不够我再给你拿。”
许池听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漏出来。她吸了吸鼻子,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够了,谢谢。”
外面没了动静。许池听知道,他还在门外。
她慢慢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杨鑫霖果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见她出来,递了过来:“擦擦吧,头发还湿着。”
许池听接过毛巾,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暖的。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胡乱地擦着头发,却感觉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带着困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柔软?
“杨鑫霖,”她忽然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杨鑫霖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她眼底的紧张和不安,像只怕被丢弃的小猫。那荒谬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否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池听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说:“有点。”
许池听的心沉了下去。
“但没关系。”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她心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许池听愣住了。
他知道了?还是在……安慰她?
她看着杨鑫霖转身回座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室友,或许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
只是,这份“没关系”,到底是出于善意的忽略,还是……别的什么?
夜色渐渐浓了,宿舍里只剩下台灯的暖光。许池听躺在床上,听着下铺杨鑫霖均匀的呼吸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瓶云南白药喷雾。
秘密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可不知为何,有杨鑫霖在身边,那石头的棱角,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
她不知道,下铺的杨鑫霖其实还没睡着。他睁着眼,看着上铺的床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许池听疼得皱眉的样子,和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却又格外清亮的眼睛。
他第一次对一个“男生”产生这样复杂的感觉——好奇,在意,还有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保护欲。
这个叫许池听的室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杨鑫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上铺垂下的床帘边角,那里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像月光落在上面。
他的心跳,又乱了一拍。
泳池边的风还带着水汽,悄悄从窗户钻进来,吹起床帘的一角,也吹动了两颗悄然靠近的心。只是一个藏着惊涛骇浪的秘密,一个困在性别错位的困惑里,谁都没敢先迈出那一步。
而这所充满喧嚣的男校,还在等着看他们的故事,如何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