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他的“男”室友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的热气,灌进明德男校的校门。许池听背着半旧的双肩包,埋着头,几乎要把脸缩进宽大的校服领口。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哄笑和打闹,全是青春期男生粗嘎的嗓音,混合着汗水与阳光晒过的球衣味道。这种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喂,看那个新生,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可不是嘛,细皮嫩肉的,风一吹就能倒吧?”
“哈哈哈,别是走错门了吧,这可是明德男校!”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许池听攥紧了书包带,指尖泛白。她的头发被剪得比男生还短,穿着宽大到晃荡的校服,可那过于清秀的眉眼、纤细的骨架,还有刻意压低却依然清亮的嗓音,总让她像个异类。
这一切,都拜她那位偏执的母亲所赐。“只有进了明德,你才能真正‘成器’。”母亲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狂热。仿佛只要她顶着“儿子”的身份读完这所百年男校,那些关于“女儿家没用”的执念就能烟消云散。
许池听找到了302宿舍的门牌,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宿舍里已经有了人。靠窗的下铺,一个男生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书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肩宽腰窄,后脑勺的发茬利落干净。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许池听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个极其英俊的男生。眉骨高挺,鼻梁笔直,唇线清晰得像刀刻。尤其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淡,扫过来时,像带着无形的气压。
是杨鑫霖。
开学前翻校友册时,许池听见过他的照片。连续三年的年级第一,校篮球队队长,家世显赫,是明德男校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没想到,会是室友。
杨鑫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评估什么麻烦的东西。“新来的?”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懒怠的磁性。
“嗯。”许池听赶紧低下头,用尽可能粗哑的声音应了一声,生怕暴露自己的破绽,“我叫许池听。”
“杨鑫霖。”他言简意赅,说完就转回去继续整理东西,没再给她一个眼神,仿佛她只是空气。
许池听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失落。她走到剩下的那个空铺——靠门的上铺,开始笨拙地铺床。床板很高,她踩着梯子往上爬时,校服裤的裤脚往上缩了缩,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喂,小不点,够得着吗?”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许池听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门口站着两个男生,染着夸张的发色,校服外套敞着,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是隔壁班的学长,开学前石枳意特意提醒过她要避开的刺头。
“关你什么事。”许池听咬着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气势一点,可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暴露了紧张。
“哟,脾气还挺大。”黄毛学长嗤笑一声,走进来故意撞了一下她的梯子,“在我们302宿舍,可容不得这么娇贵的‘小少爷’。”
梯子剧烈摇晃起来,许池听死死抓住栏杆,心跳得像要炸开。她能感觉到杨鑫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视线让她浑身发毛,既怕被他看出破绽,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可杨鑫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靠在书桌边,手里转着一支笔,眼神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滚开。”许池听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嘿,还敢瞪我?”黄毛伸手就要去拽她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杨鑫霖忽然开口了:“差不多得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黄毛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还是嘴硬:“霖哥,我就是跟新来的打个招呼……”
“出去打。”杨鑫霖打断他,眼神冷了下来,“别在这儿碍眼。”
黄毛悻悻地看了许池听一眼,带着同伴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小子,你给我等着。”
宿舍门被关上,终于恢复了安静。
许池听瘫坐在床板上,后背全是冷汗。她低头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心里又酸又涩。
“谢谢。”她小声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杨鑫霖没回应。许池听往下看,发现他已经重新戴上了耳机,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开口的不是他。
接下来的几天,许池听活得像个惊弓之鸟。
她最怕的是集体活动。体育课要换运动服,她总是最后一个进更衣室,躲在最里面的隔间,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再把宽大的外套披在外面;宿舍里的人偶尔会勾肩搭背地去洗澡,她每次都找借口推脱,说自己习惯晚上在宿舍擦澡;甚至连去卫生间,都要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敢去。
这些反常的举动,自然引来了更多的议论。
“那个许池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从来不跟我们一起洗澡。”
“我看他细皮嫩肉的,该不会是……怕被我们比下去吧?”
“哈哈哈,有可能!”
嘲笑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许池听只能假装没听见,把头埋得更低。
杨鑫霖依旧对她很冷淡。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他似乎完全无视她的存在,除了偶尔在她被刁难时,会用眼神或一句简短的话解围,但态度始终疏离。
直到周五晚上,宿舍其他人都出去上网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许池听坐在书桌前,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她的数学不好,这道题卡了快半小时。
“辅助线画错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许池听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杨鑫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他微微俯身,指着她的练习册,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
“这里,”他的指尖点在图形上,“连接AC试试。”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许池听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按照他说的画辅助线。果然,思路瞬间清晰了。
“谢、谢谢。”她结结巴巴地说。
杨鑫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解题。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很白,手指纤细,握着笔的姿势透着点说不出的秀气。
许池听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解题的手都开始发抖。
“你……”杨鑫霖忽然开口,语气有点古怪,“平时都不用护肤品的吗?”
许池听一愣:“啊?”
“手挺白的。”他补充了一句,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像是在观察什么稀奇的东西。
许池听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下意识地把手往桌子底下缩了缩,心脏狂跳起来。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我天生的。”她胡乱找了个借口,不敢看他的眼睛。
杨鑫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许池听却再也静不下心来。她能感觉到杨鑫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那视线像带着钩子,让她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杨鑫霖其实也在困惑。
这个叫许池听的新室友,实在太奇怪了。
他怕生,怯懦,像只受惊的小鹿。可被欺负时,眼底又会闪过一丝倔强的光。他身形瘦小,动作却很灵活,上次体育课跳箱,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怯场,他却咬着牙跳了过去,落地时差点摔倒,却硬是没吭声。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不是男生常用的那种刺鼻的古龙水或汗水味,而是一种很淡的、像某种花香的味道,很干净,很好闻。
尤其是刚才,他低头解题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像个男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竟让杨鑫霖的心跳,漏了一拍。
杨鑫霖皱了皱眉,移开目光。
一定是错觉。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许池听那双泛红的耳朵,和低头时露出的、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
这个室友,好像有点不对劲。
杨鑫霖的心里,第一次对一个“男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而许池听,还在为刚才的对话心惊肉跳。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看着对面杨鑫霖专注看书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所男校的生活,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得多。
尤其是,当她的室友,是杨鑫霖的时候。
她的秘密,能藏多久?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