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许池听花了三天时间才弄明白“熟悉规矩”意味着什么。
江瑞像台精准的机器,每天准时出现在房门口,带着她在这座像迷宫一样的别墅里转。这里大得惊人,有恒温泳池、藏书室、酒窖,甚至还有一间封闭的射击室。但江瑞只让她走固定路线——从卧室到餐厅,再到后院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花园,除此之外,所有挂着黑牌的门,都不许靠近。
“那是杨哥的私人区域。”江瑞指着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红木门,语气严肃,“尤其是书房,没他的允许,踏进去一步,断手。”
许池听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见过杨鑫霖处理“不听话的人”——不是亲眼所见,是某天深夜路过客厅,听到电视里播放的新闻,报道某公司高管意外坠楼,而杨鑫霖就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着一把银色手枪,嘴角甚至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从那天起,她连走路都尽量放轻脚步,生怕自己哪点做得不对,就成了“断手”的例子。
杨鑫霖不常出现在别墅。他回来时,往往是深夜,带着一身外面世界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他从不跟她说话,最多在餐桌上碰到时,会抬眼扫她一下,那眼神像在看一盆花,或是一只猫——有生命,却不必在意。
直到某个雨夜,和她被捡回来那天一样大的雨。
许池听发了高烧,意识昏沉间,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石枳意正给她换退烧贴,而床边的地毯上,竟坐着杨鑫霖。
他脱了风衣,只穿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他没看她,只是低头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在他指尖明灭,映得他眼底一片深沉。
“烧到39度,有点炎症。”石枳意的声音很轻,“可能是伤口有点感染,我加了抗生素。”
杨鑫霖“嗯”了一声,没抬头:“让厨房炖点粥。”
“已经炖上了。”
许池听的心跳忽然乱了。他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看她死了没有吗?
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杨鑫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醒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些,带着点疲惫,竟没那么冷了。
许池听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雪松味,这次却没让她觉得恐惧,反而有种奇异的安稳。他伸出手,指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还烫。”他皱了皱眉,收回手,“安分点,别找死。”
这话听起来像斥责,可许池听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不耐烦?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了——他弯腰,竟把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杨、杨哥!”江瑞在外间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杨鑫霖没理他,抱着许池听往卧室走。他的臂弯很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许池听僵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只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在雪松味里,意外地让人安心。
“石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他把她放在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弄疼她,“别再跑到花园淋雨,听见了?”
许池听这才想起,昨天下午她在花园待久了,被突如其来的阵雨淋了个透。她以为没人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听见了。”她小声应道,脸颊有点发烫。
杨鑫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许池听才发现自己攥着他衬衫的衣角,手里还残留着一点他的温度。
她猛地松开手,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他可以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却又会在她生病时,做出这样超出“规矩”的事。这种忽远忽近的距离,让她像走在钢丝上,既恐惧,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高烧退了之后,许池听的生活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杨鑫霖回别墅的次数多了些。有时会在早餐时出现,看她小口喝粥;有时会坐在客厅看文件,让她在旁边的地毯上看书——只要她在他视线范围内。
他依旧话很少,但许池听渐渐敢抬头看他了。她发现他工作时很专注,眉头会微微蹙起;看文件时手指会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固定;喝咖啡只加一块方糖,不多不少。
这些细微的习惯,像拼图一样,慢慢拼凑出一个更具体的“杨鑫霖”,而不是那个模糊的“危险符号”。
直到她不小心闯了祸。
那天下午,她想找本书看,江瑞不在,她记错了路线,竟推开了那扇挂着黑牌的门——杨鑫霖的书房。
里面比她想象中更简洁,整面墙都是书架,空气中飘着旧书和雪松混合的味道。她正想退出去,脚下却踢到了一个东西。
是个相框,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笑得很温柔。那男孩眉眼间,竟有几分杨鑫霖的影子。
许池听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慌忙蹲下身想捡起来,手指却被玻璃划破了,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谁让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许池听猛地回头,看到杨鑫霖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她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着流血的手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杨鑫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他没看地上的相框,只是盯着她流血的手指,眼底的戾气翻涌,却又奇异地没有立刻发作。
“滚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许池听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敢放声大哭。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那个相框一定对他很重要,而她毁了它。
晚上,江瑞送来了医药箱,却没提书房的事,只是说:“杨哥让你自己处理伤口。”
许池听看着医药箱里的碘伏和纱布,心里一片冰凉。他果然生气了。也许明天,她就会像那些“不听话的人”一样,消失在这座别墅里。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直到深夜,门被推开。
杨鑫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那破碎的相框。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照片用胶带小心地粘好了。
他走到床边,把相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医药箱,拽过她的手。
许池听的手指还在流血,伤口不算深,却红得刺眼。杨鑫霖用碘伏棉片擦她的伤口,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笨拙。
“疼……”她忍不住抽了抽手。
“知道疼?”他抬眼瞪她,眼神依旧冷,却没了之前的戾气,“下次还敢不敢乱闯?”
许池听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我母亲。”他忽然说,声音很低,“在我十岁那年,没了。”
许池听愣住了。她从没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软肋。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给她包扎好伤口,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书房……以后可以进来。”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别碰书架第三层的东西。”
许池听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没那么冷硬了,甚至带着点……孤独。
“谢谢。”她小声说。
杨鑫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许池听拿起那个粘好的相框。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小男孩依偎在她怀里,眼神清澈。
原来再冷酷的人,心里也藏着柔软的角落。
而她,好像不小心,触碰到了那角落的边缘。
夜渐渐深了,许池听躺在床上,手指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囚禁她的男人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可刚才他笨拙包扎伤口的样子,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也许,这片名为杨鑫霖的黑暗里,并不全是绝望。
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份微小的光亮,日后会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