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雨夜拾遗
雨下得很凶,像要把整座城市的污秽都冲刷干净。
废弃工厂区的巷口,积水漫过脚踝,混着铁锈和不知名的腥气。许池听蜷缩在一个破纸箱里,浑身湿透,伤口火辣辣地疼,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反复拉扯。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只知道身后有追来的脚步声和枪声,胸口的钝痛提醒着她中过一枪——虽然不深,却足够致命,如果没人管她的话。
雨幕里传来引擎的低鸣,一束刺眼的车灯破开黑暗,停在了巷口。
许池听下意识地往纸箱深处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幼兽。
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踩进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脚步声沉稳而有节奏,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慢慢靠近。
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纸箱前。
他穿着黑色风衣,领口微敞,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却丝毫没损他半分气势。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利,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是那种习惯了掌控一切,视生命如草芥的眼神。
许池听的心脏猛地一缩,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杨哥,是个丫头。”男人身后的保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在这种地方,遇到一个还活着的女孩,本身就是件稀奇事。
被称作“杨哥”的男人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他的动作很轻,却让许池听觉得自己像被盯上的猎物。
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过来,驱散了些许血腥味。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许池听瑟缩了一下,却因为力气耗尽,没能躲开。
“还有气。”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却带着寒意,“身上有枪伤。”
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口渗血的地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处理掉?”保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扔掉一件垃圾。
许池听的瞳孔骤然收缩,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男人的裤脚。她的手指冰冷而颤抖,指甲缝里全是泥污。
男人低头看了看被抓住的裤脚,又看了看她眼里的恐惧和……一丝不甘。那眼神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见过太多临死前的表情,求饶的,怨毒的,麻木的……却很少见到这样的,像被暴雨打蔫了的花,却还死死攥着最后一点生机。
“有点意思。”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没达眼底,“带回去。”
保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做这个决定,但还是立刻应道:“是,杨哥。”
男人站起身,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触碰只是幻觉。他转身走向车子,留给许池听一个冷硬的背影。
保镖小心翼翼地将许池听从纸箱里抱出来,动作不算温柔,却意外地没有弄疼她。她被塞进了车后座,与那个男人隔着半臂的距离。
车内很宽敞,弥漫着和男人身上一样的雪松味,还混合着皮革的冷香。许池听缩在角落,裹紧了身上不知是谁递来的毯子,偷偷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俊美,也愈发疏离。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一枚素圈戒指。
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新的牢笼?
许池听不敢深想,疲惫和疼痛让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许池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房间宽敞得不像话,装修是极简的黑白色调,透着一股冰冷的奢华。身上的伤口被处理过了,缠着干净的纱布,换上了柔软的棉质睡衣。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没被绑着。可这反而让她更不安——自由,往往意味着随时可能被抛弃。
“醒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许池听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病历夹。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平静。
“我是石枳意,你的医生。”女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公式化,“你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肩有一处枪伤,不算太深,但失血过多。另外,你有轻微的脑震荡,可能会伴随短暂失忆。”
许池听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发疼:“我……是谁?”
石枳意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你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救你回来的人,姓杨。”
姓杨?是那个雨夜的男人。
“他……是谁?”许池听追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石枳意的语气淡了下来,“你只需要知道,是他让你活下来的。在这里,听话,就能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贴在了许池听的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许池听都待在这个房间里。每天有人按时送来饭菜,石枳意也会定时来检查她的伤口。除了这些,她见不到任何人。
房间里没有镜子,没有电视,甚至连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分不清白天黑夜。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让她越来越恐慌,她开始想念那个雨夜的冷硬眼神——至少,那代表着“存在”。
第七天的时候,门终于被推开了。
杨鑫霖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黑色,气场强大得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他身后跟着那个雨夜的保镖,江瑞。
许池听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紧张地攥紧了被子。
“恢复得不错。”杨鑫霖走到床边,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
“谢……谢谢。”许池听的声音细若蚊吟。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他忽然问。
许池听愣住了:“名字?”
“总不能一直叫你‘喂’。”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给你取一个?”
许池听咬了咬唇,她不想连名字都被别人决定。她努力在空白的记忆里搜寻着,忽然想起一片模糊的池塘,岸边有风吹过,似乎有人在叫一个名字……
“许池听。”她轻声说,“我叫许池听。”
杨鑫霖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行。从今天起,你就叫许池听。”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记住,在这里,你的命是我的。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活,你才能活。明白吗?”
许池听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这不是救赎,是囚禁。
可她别无选择。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明白。”
杨鑫霖似乎满意了。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江瑞会带你熟悉这里的规矩。别试图逃跑,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门被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许池听的心上。
她瘫坐在床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窗外,依旧是沉沉的黑暗。而她的世界,似乎也永远陷入了这片名为杨鑫霖的黑暗里。
只是那时的许池听还不知道,这片黑暗,日后会成为她唯一的庇护所;而那个给她带来黑暗的男人,会成为她生命里,既恐惧又依赖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