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五章 旧地重游与未说出口的诺言

武装部办公室的走廊里,阳光斜斜地切进来,把杨鑫霖的影子投在地上,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轮廓。他弯腰捡起掉落的文件,手指在微微发颤——这双握过枪、扛过界碑、在风雪里扳过炮栓的手,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藏不住慌乱。

“我……”杨鑫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两下,才想起该让她坐下,“先进来坐,我去跟领导说一声。”

许池听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走向领导办公室的背影,眼眶又热了。他比照片里看起来更沧桑些,鬓角有了霜白,眼角的纹路深了,但挺直的腰板、走路的姿态,还是当年那个在麦田里望着她的杨连长。

等杨鑫霖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军绿色的帆布包,显然是请了假。“走吧,带你去转转。”

县城变化不大,路还是土的,风里带着麦秸秆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北大荒隐隐重合。两人并肩走在路边,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偶尔有风吹过,扬起许池听的衣角,杨鑫霖会下意识地往她这边靠半步,像当年在界碑旁替她挡过的风雪。

“去看看哨所?”杨鑫霖忽然问。

“好。”

去哨所的路还是那条土路,只是比当年好走些,能开拖拉机了。杨鑫霖找了辆老乡的三轮车,两人坐在后斗里,颠簸着往山里去。风很大,许池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杨鑫霖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大衣很重,裹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许池听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撞见他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又慌忙移开,耳根悄悄红了。

还是这么不自在啊。许池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哨所也变了样,盖了新的砖房,围了院墙,但门口的老槐树还在,枝繁叶茂的,像个沉默的哨兵。战士们正在训练,看到杨鑫霖,都恭敬地喊“杨营长”。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杨鑫霖带她走进一间靠窗的小屋,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墙上还贴着张泛黄的地图,“你寄的信,我都在这儿看。”

许池听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有个铁皮盒子,锁着。她认得,当年她去送姜汤时,见过这个盒子。

杨鑫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口袋里摸出把小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信,全是她写的。最上面那封,是她刚到上海时寄的,信封边角都磨圆了,显然被翻看了很多次。

“我以为……你早就丢了。”许池听的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会。”杨鑫霖拿起最底下的一封,是她画界碑速写的那封,“这张画,我一直夹在巡逻本里。”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磨得发亮的巡逻本,翻开,那张小小的速写果然在里面,旁边还有他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麦子黄时,她来看过界碑。”

许池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从哨所出来,两人去了当年的界碑。界碑被重新刷过漆,“中国”两个字红得耀眼。杨鑫霖站在界碑旁,像当年一样,身姿挺拔。

“那年你走后,我每天巡逻都来这儿站一会儿。”他忽然说,“总觉得……你还在麦田里看着我。”

许池听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界碑外的原野。远处的麦子又黄了,金灿灿的一片,风一吹,像海浪。

“我在上海,也常想起这里。”她说,“想起你给我的五角星,想起你说‘替我多看几眼麦子’。”

杨鑫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片星星。“池听,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找个人嫁了?”

许池听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那你呢?为什么不找个姑娘?”

两人都没再说话,却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有些等待,是刻在骨子里的。

回县城的路上,杨鑫霖忽然说:“我下个月要去上海出差,参加武装部的交流会议。”

许池听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真的。”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到时候……我去找你?”

“好。”许池听用力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送许池听去车站时,天已经黑了。站台上风大,杨鑫霖把军大衣又往她身上紧了紧。

“到了上海给我打电话。”他说,“学校的电话,我记着。”

“嗯。”

火车要开了,许池听上了车,从车窗里看着他。他站在月台上,背对着路灯,身影被拉得很长,像当年她离开农场时,他站在麦田里的样子。

“杨鑫霖!”许池听忽然喊他。

他抬起头,看着她。

“上海的秋天,是比这儿暖和。”她说,“但我还是喜欢……北大荒的麦子。”

杨鑫霖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他用力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朝着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火车开动了,许池听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夜色里。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五角星徽章,徽章被体温焐得暖暖的。

***一个月后,上海。

许池听站在学校门口,看着那个穿着军装、提着帆布包的身影朝她走来。杨鑫霖站在上海的车水马龙里,显得有些局促,却依旧挺拔。

“我来了。”他说。

“嗯,我知道。”许池听笑着,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包。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梧桐道上,落叶踩上去沙沙响。路过图书馆时,许池听说:“我带学生们看了你寄来的边疆照片,他们都很想去看看。”

“等放了假,我带你们去。”杨鑫霖说,“我认识老乡,能住他们家,还能看到真正的麦田。”

“好啊。”

走到宿舍楼下,许池听停下脚步:“上去坐坐?”

杨鑫霖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她。

是个新的铁皮盒子,和哨所那个很像。许池听打开,里面是枚崭新的五角星徽章,旁边还有张纸条,上面是他刚劲有力的字:

“我申请了转业,下个月批下来。

想在上海找份工作,离你近点。

以前欠你的,往后慢慢还。”

许池听抬起头,撞进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里。

“杨鑫霖,”她笑着,眼泪掉了下来,“上海的冬天也冷,你要多穿点。”

杨鑫霖的眼眶也红了,他伸出手,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带着枪茧和风霜的痕迹,却很温暖,很踏实。

许池听知道,他们错过了很多年,往后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磨合,有距离带来的不习惯,但只要牵着这只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远处的梧桐叶还在落,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金粉。

白山黑水间的守望,终于在黄浦江的秋光里,等到了归期。

那些未说出口的诺言,那些藏在信里的牵挂,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的温度,和未来漫长岁月里,柴米油盐的平淡与安稳。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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