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三章 界碑旁的凝望与返城的风
开春后,冰雪消融,北大荒的土地渐渐显露出黝黑的底色。农场开始忙着春耕,部队也多了些巡逻和训练的任务。许池听和杨鑫霖的书信往来,成了彼此生活中隐秘的慰藉。
信里的内容依旧简洁——她会告诉他农场的春耕进度,地里的麦子发了多少芽,连里新来了几个知青;他会跟她说哨所的日常,巡逻路上看到的风景,战士们又搞了什么新的训练科目。偶尔,他也会问一句“你还好吗”,她也会回一句“注意安全”。
没有缠绵悱恻的情话,甚至连多余的问候都很少,却像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两颗年轻的心。
许池听再次见到杨鑫霖,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连里接到通知,说是部队要在附近的界碑处举行一次军民联合巡逻,需要几个知青配合,主要是做些记录和宣传工作。许池听因为字写得好,被选了进去。
巡逻的队伍很长,前面是荷枪实弹的战士,中间是农场的职工和知青,杨鑫霖走在队伍的侧后方,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动作还不太自然。
许池听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敢主动跟他说话,只是偶尔偷偷抬眼,看他一眼。他似乎也在刻意保持距离,目光大多落在前方的路和两侧的草丛里,只有在经过一片难走的陡坡时,才会伸手扶一把差点摔倒的许池听。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谢谢。”许池听的声音细若蚊呐。
“小心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界碑矗立在一片开阔的荒原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中国”两个大字,醒目而庄严。巡逻队在界碑前停下,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杨鑫霖作为部队代表,站在界碑前讲话,声音洪亮,眼神坚定。
“……这是我们的土地,一寸都不能少。我们要用生命守护在这里,守护身后的家园……”
许池听站在人群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艰苦、关于思乡的抱怨,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仪式结束后,大家就地休息。许池听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水壶喝水。杨鑫霖走了过来,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慢慢嚼着。
“这里的风景,和上海不一样吧?”他忽然开口问道。
许池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嗯,不一样。这里很开阔,很……有力量。”
杨鑫霖也笑了,那是许池听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笑容很浅,却像冰雪初融,带着一种干净的暖意。“等麦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更好看。”
“嗯,我很期待。”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微妙的安宁。风吹过荒原,带着泥土的气息,远处的鸟儿在低空盘旋,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而美好。
巡逻队返回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界碑上,也洒在杨鑫霖的军装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许池听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这片土地之所以让人眷恋,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壮丽,更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在这里默默守护。
回到农场后,许池听把这次巡逻的经历写进了信里,还画了一幅小小的界碑速写,寄给了杨鑫霖。
没过多久,她收到了回信。信里,杨鑫霖说:“你的画很好,界碑就该是这个样子。等你下次来哨所,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界碑,比这个更壮观。”
许池听看着那句“下次来哨所”,脸颊忍不住发烫,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入夏后,城里传来消息,说是有一批知青可以返城了,主要是家里有特殊困难,或者有门路的。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在知青点激起了千层浪。几乎所有的知青都在谈论这件事,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焦虑。谁不想回家呢?回到那个有父母、有暖气、有白面馒头的城市。
石枳意也动了心思,天天托人打听消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听听,你不想回去吗?回上海,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逛外滩,吃生煎包。”
许池听沉默了。她当然想回家,想父母,想上海的一切。可一想到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她已经渐渐熟悉和热爱的土地,离开那个穿着军装的身影,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疼得厉害。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我在这里,也有了牵挂。”
石枳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听听,杨连长是军人,他有他的职责,他不可能跟你回上海。我们这些知青,终究是要离开的。”
许池听没有说话,心里却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她把这件事写进了给杨鑫霖的信里,问他:“我该回去吗?”
这一次,杨鑫霖的回信隔了很久才到。
信依旧很短,却让许池听看了很久:
“回不回去,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这里的麦子快熟了,金灿灿的,很好看。
如果你走了,我会替你多看几眼。
杨鑫霖”
许池听拿着信,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他是希望她回去的。上海有更好的生活,更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在这里,跟着他受苦,守着一份看不到未来的感情。
可她舍不得。舍不得这片土地,舍不得这里的人,更舍不得他。
那段时间,许池听每天都在纠结中度过。她看着地里金灿灿的麦子,看着远处哨所的方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石枳意最终拿到了返城的名额,临走前,她拉着许池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听听,别傻了。能回去就回去吧。这里的日子太苦了,不值得你留下来。”
许池听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没有答案。
直到有一天,连里接到通知,说是部队要在麦收期间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演习,需要农场派些人手去帮忙准备物资。许池听主动报了名。
她想再见他一面,想亲口问他一句,想看看他说的那片金灿灿的麦子。
演习地点离哨所不远,一片开阔的麦田旁边。许池听和其他知青、职工一起,忙着搭建临时的帐篷,搬运物资。杨鑫霖作为演习的负责人之一,一直在现场指挥,忙得不可开交。
两人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是偶尔在忙碌的间隙,目光会短暂地相遇,然后又迅速移开。
傍晚时分,物资准备得差不多了。许池听坐在帐篷边休息,看着远处正在进行最后部署的杨鑫霖。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影在金色的麦田背景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坚毅。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像藏着千言万语。
许池听的心跳瞬间加速,她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说什么,是说“我要走了”,还是说“我舍不得你”。她只知道,她必须走到他面前,必须看着他的眼睛,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而杨鑫霖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眼神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不舍。
金色的麦田,红色的夕阳,远处的界碑,还有慢慢走近的两个人。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池听知道,无论她最终做什么选择,这个夏天,这片麦田,和眼前的这个人,都将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返城的风已经吹起,但她的心,却在这片白山黑水中,找到了最沉重也最温暖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