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二章 囚笼里的微光
督军府的书房比许池听想象中更肃穆。
深色的红木书架顶天立地,摆满了线装古籍和外文著作,墙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万里江山图》,角落里立着一杆擦得锃亮的长枪,枪托上的雕花在顶灯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杨鑫霖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如松。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手里把玩着一枚黄铜打火机,火苗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许小姐,请坐。”他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许池听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督军不必绕圈子,直说找我来有什么事吧。办学堂的借口,就不必再提了。”
杨鑫霖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他熄了打火机,走到书桌后坐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压迫感扑面而来:“许小姐倒是通透。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我想请许小姐留在督军府,做我的……幕僚。”
“幕僚?”许池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督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既不懂军务,也不懂权谋,做不了您的幕僚。”
“你懂的比你想象中多。”杨鑫霖的目光落在她随身携带的那本医书上,“你父亲是前清翰林,你留过洋,懂医术,会外语,北地城里,像你这样的女子,不多见。”
“督军是想把我当成藏品?”许池听的语气冷了下来,“抱歉,我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
“放肆!”旁边的警卫员低喝一声,被杨鑫霖抬手制止。
他看着许池听眼里的倔强,像看到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心里那点莫名的兴趣更浓了。他见惯了卑躬屈膝的谄媚,看腻了故作姿态的柔弱,许池听的锋芒,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许小姐,”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你父亲生前欠下的军饷,我替你还了。你那间药铺,我也让人重新修葺了。作为回报,你得为我做事。”
许池听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你调查我?”
“在我的地盘上,想知道一个人的底细,不难。”杨鑫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你可以选择留下,衣食无忧,甚至可以办你想办的学堂。也可以选择拒绝,后果……你承担不起。”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许池听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在这个人的地盘上,反抗等同于以卵击石。王主编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我留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有条件。我只做我能做的事,比如翻译外文资料,整理文书,绝不参与任何军事决策。还有,我要住在离书房远些的院子,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杨鑫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可以。江瑞,带许小姐去西跨院。”
江瑞应声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眼神锐利,却比刚才的警卫员多了几分沉稳。“许小姐,请跟我来。”
许池听跟着江瑞走出书房,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暗,挂在墙上的煤油灯随风摇曳,映得人影忽明忽暗。
“许小姐不必太过担心。”江瑞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督军虽然脾气硬,但言出必行。只要你不触他的底线,他不会为难你。”
许池听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她不相信任何军阀的承诺,尤其是杨鑫霖这种人。
西跨院比她想象中清净,院子里种着几棵槐树,墙角开着不知名的小黄花。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却干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床,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倒是符合她的要求。
“督军说,许小姐的书和药材,稍后会让人送来。”江瑞站在门口,“如果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吩咐下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府里规矩多,许小姐……凡事小心。”
江瑞离开后,许池听反锁了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甘。她追求的自由,在强权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军号声,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接下来的几天,许池听果然被“优待”着。每日三餐准时送到,衣服有人浆洗,杨鑫霖也没再找过她。她把带来的医书和外文资料整理好,每日翻译一点,累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倒也清静。
只是这种清静,像一层薄薄的冰,随时可能碎裂。
这天傍晚,她正在翻译一份关于西方医疗体系的资料,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抬头一看,竟是杨鑫霖。
他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手里拿着一个铁丝做的东西,像是……鸟笼?
“你怎么来了?”许池听立刻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
“路过,看到你院子里的槐树不错,适合挂这个。”杨鑫霖说着,竟真的把鸟笼挂在了树枝上。笼子是空的,只在底部铺了些干草。
“我不需要这个。”许池听皱眉。
“很快就需要了。”杨鑫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让人去城外的林子抓了只百灵,据说叫声很好听。”
许池听的心沉了下去。他这是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督军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还要做事。”她转过身,不想再看他。
杨鑫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译稿上,上面的字迹娟秀有力,透着一股韧劲。“这是……关于战地急救的?”
“是。”许池听没回头,“我觉得这个或许对伤兵有用。”
杨鑫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没再提鸟笼的事。
他走后,许池听走到树下,看着那个空鸟笼,心里一阵发堵。她搬来一张凳子,踮起脚尖,想把鸟笼取下来,却怎么也够不着。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需要帮忙吗?”
许池听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布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院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你是?”
“我叫云雨,是江副官的未婚妻,在府里帮忙打理些杂事。”云雨笑着走进来,放下汤碗,轻而易举地就把鸟笼取了下来,“这笼子……是谁挂的?”
“督军。”许池听低声说。
云雨的笑容淡了些,把鸟笼放在一旁:“督军他……就是这个性子,有时候做事让人捉摸不透。许小姐别往心里去。”她把汤碗递给许池听,“这是我炖的银耳汤,你尝尝,补身子。”
许池听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心里也暖了些:“谢谢你,云雨。”
“不客气。”云雨笑了笑,“我听江瑞说,你想办学堂?其实督军府里有不少孤儿,都是战乱中失去亲人的,如果你不嫌弃,或许可以先从他们教起。”
许池听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可以吗?”
“应该可以的,”云雨点头,“我回头跟江瑞说说,让他帮你问问督军的意思。”
送走云雨,许池听喝着银耳汤,心里百感交集。她没想到,在这冰冷的督军府里,还能遇到云雨这样温暖的人。而那个看似冷硬的江瑞,竟有这样一位温柔的未婚妻。
或许,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而此时的书房里,江瑞正在向杨鑫霖汇报:“……南边的张督军派了密使来,说是想结盟,共同对抗日本人。”
杨鑫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结盟?他怕是想借我的力,稳固他自己的地盘吧。”
“那……该如何应对?”
“晾着他。”杨鑫霖的眼神冷了下来,“等他急了,自然会拿出诚意。”
江瑞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督军,云雨说,许小姐想教府里的孤儿读书,您看……”
杨鑫霖的动作顿了顿,想起许池听贴在药铺门口的告示,想起她翻译战地急救资料时专注的样子。
“可以。”他淡淡地说,“让她去办,需要什么,尽管给。”
江瑞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了声“是”。他总觉得,自从许小姐来了之后,督军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西跨院的书桌上。许池听看着译稿上的字迹,忽然觉得,这囚笼般的督军府里,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不知道这束光能否照亮前路,但至少,让她有了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而这一切,都被杨鑫霖看在眼里。他站在远处的回廊上,看着西跨院那盏亮到深夜的灯,手里的打火机又被点燃,火苗映着他眼底复杂的情绪,像藏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
他以为留下她,只是觉得有趣,是对一件“特别的藏品”的占有。可看着那盏灯,他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些。
这感觉,陌生又危险。
乱世的风,还在继续吹着。而这督军府里的爱恨纠缠,才刚刚开始发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