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一章 枪与花的初遇
北地的风,总带着一股子肃杀的寒意。
杨鑫霖坐在军用吉普车的后座,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车窗外,刚经历过小规模冲突的街道还残留着硝烟味,断壁残垣旁,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正有条不紊地巡逻,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督军,城西已肃清,叛匪余党跑了几个,江副官正带人追。”前排的警卫员低声汇报,语气里带着敬畏。
杨鑫霖“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街对面一家半开的药铺上。药铺门口,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正踮脚,往门板上贴一张纸。风卷着纸角,她伸手按住,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动作轻盈得像朵风中的玉兰。
与这满目疮痍的街道格格不入。
“那是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
警卫员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像是……前清翰林许先生的女儿,叫许池听。她爹去年没了,家里就剩她一个,开了这家小药铺,偶尔还帮人看看书写写东西。”
杨鑫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她贴好纸,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吉普车,隔着茶色玻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那眼神里没有寻常百姓的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审视,甚至是不易察觉的抵触。
有趣。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这北地城里,敢用这种眼神看他的人,不多了。
“开车。”他收回目光,指尖的雪茄被捏得更紧了些。
吉普车缓缓驶离,许池听站在药铺门口,看着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汽车消失在街角,眉头皱得更紧了。
“池听,怎么了?”石枳意从里面探出头,她刚帮着整理完药材,鼻尖还沾着点药粉,“是杨督军的车?”
“嗯。”许池听转过身,撕下刚贴好的纸——那是她写的告示,想找几个识字的孩子,教他们读书。“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街上戒严了。”
“还能有什么事?打仗呗。”石枳意撇撇嘴,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听说杨督军这次又打了胜仗,把南边的军阀赶回了淮河以南。可百姓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苦。”
许池听没说话,只是把告示重新贴好。她读过新式学堂,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变,知道“革命”“自由”这些词。可在这北地,杨鑫霖的名字就是天,他的枪杆子比什么都管用。她爹生前总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这乱世,由得谁选呢?
“对了,”石枳意忽然想起什么,“下周是你生日,我托人在上海给你带了本新出版的诗集,据说写得特别好。”
许池听笑了笑,眼里的阴霾散去不少:“又让你破费。”
“跟我客气什么。”石枳意拉着她往里走,“快进来吧,风大。对了,周意说,最近可能有批进步刊物要运过来,让我们帮忙接应一下。”
周意是石枳意认识的一位留洋学生,听说在暗中做些唤醒民众的工作。许池听点点头:“小心点,别被盯上了。”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杨鑫霖对这些“异端思想”抓得极严,前阵子报社的王主编,就因为刊登了一篇质疑军阀混战的文章,被抓进了督军府,至今没出来。
药铺里弥漫着草药的清香,与外面的肃杀形成两个世界。许池听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拿起笔,想继续翻译那本关于西方医学的书。可笔尖悬在纸上,眼前却总浮现出那辆黑色的吉普车,和那双藏在玻璃后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她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督军,她是只求安稳度日的普通女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永不相见。
可命运,往往不遂人愿。
三天后,许池听正在给一位老太太诊脉——她爹留下几本医书,她从小耳濡目染,懂些基础的医术——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许小姐在吗?督军府有请!”
她心里一沉,走出内堂,看到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卫兵站在药铺门口,为首的正是那天吉普车里的警卫员。
“我不认识什么督军,更没什么好去的。”许池听挺直脊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许小姐,”警卫员的语气算不上恭敬,却也带着几分克制,“督军说,上次在街上看到您贴的告示,想资助您办个学堂。请您去府里详谈。”
资助学堂?许池听心里冷笑。她才不信杨鑫霖会有这么好心。多半是借口。
“多谢督军美意,只是我能力有限,办不起学堂。”她婉言拒绝。
警卫员的脸色沉了沉:“许小姐,督军的命令,没人敢违抗。请吧,别让我们难做。”
石枳意从里面跑出来,挡在许池听身前:“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吗?”
“我们是请许小姐去谈事,不是抢人。”警卫员皱着眉,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
许池听拉住石枳意,对她摇了摇头。她知道,硬碰硬没有好结果。
“我去。”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着警卫员,“但我有个条件,不能惊动我的病人和邻居。”
警卫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可以。”
许池听回房换了件素色的布裙,把一本医书塞进包里,又悄悄藏了把小巧的剪刀——那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走出药铺时,阳光有些刺眼。她回头看了一眼石枳意,用口型说“放心”,然后跟着卫兵上了停在街角的汽车。
车不是那天的吉普车,而是一辆更宽敞的黑色轿车,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许池听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踏上这辆车开始,她平静的生活,大概是到头了。
而此时的督军府,杨鑫霖正站在书房的地图前,听江瑞汇报军务。
“……日本人那边又派人来了,想谈矿产合作,条件很苛刻。”江瑞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还有,南边的张督军最近动作频繁,怕是不安分。”
杨鑫霖没说话,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这些麻烦,他早就习惯了。
“对了,”江瑞忽然想起什么,“去请许小姐的人已经出发了,应该快到了。”
杨鑫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庭院里的那株夜来香,不知何时冒出了小小的花苞,藏在绿叶间,像个害羞的秘密。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眼底却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他倒要看看,那个敢用那样眼神看他的女子,到了他的地盘,还能不能保持那份疏离和倔强。
车窗外,北地的风依旧凛冽。许池听看着窗帘缝隙里闪过的街景,握紧了包里的剪刀。无论前路是什么,她都不会轻易低头。
这枪与花的初遇,注定不会平静。而这乱世的爱恨情仇,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