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现场的清理和善后工作持续了很长时间。胡同里拉起了更宽的警戒线，闻讯赶来的媒体被远远挡在外面。邻居们惊魂未定，被警察逐一询问、安抚。奶奶受了惊吓，血压有点高，被医护人员围着测量检查，黎簇和苏万寸步不离地守着。

杨好和苏铭作为当事人和主要战斗力，也需要配合做详细的笔录。尤其是杨好那神乎其技的狙击，更是需要重点说明。

等到一切初步忙完，天色已经擦黑。上级考虑到家属受惊过度且住所暂时无法居住，安排他们暂时转移到附近一个保密性更好的内部招待所。

招待所的条件比之前的要好很多，像个小型套房。奶奶吃了药，疲惫不堪，很快就在里间睡下了。黎簇和苏万也累得够呛，挤在外间的另一张床上，没一会儿就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杨好却毫无睡意。

他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窗外北京璀璨却冰冷的夜景。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他心底深处的阴霾。今天的袭击，手段之狠辣，组织之严密，绝非寻常匪帮所能为。那精准的时机，强大的火力，甚至试图在半路截杀他们……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浴室的门轻轻响了一声，苏铭擦着头发走了出来。他也刚简单冲洗掉一身的硝烟和血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额角的伤口重新处理过，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让他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他看到站在窗前的杨好，脚步顿了一下。

杨好听到动静，转过身。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有些复杂难言。

“还没睡？”苏铭先开口，声音带着沐浴后微微的沙哑。

“睡不着。”杨好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沉闷。他看着苏铭额角的纱布，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伤口……没事吧？”

“小伤。”苏铭不在意地碰了碰纱布边缘，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水，“奶奶他们睡了？”

“嗯。”杨好应了一声，视线却无法从苏铭身上移开。

沐浴后的苏铭身上带着清爽的皂荚香气，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没入领口。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减弱了他平日里的冷硬，多了几分难得的……居家感。

杨好的心跳莫名有些失序。 market里那双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方才院子里那个无声却仿佛包含万语的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

苏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眼：“怎么了？”

杨好猛地回神，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耳根发热：“没……没什么。”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水杯猛灌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苏铭看着他微红的耳廓和略显慌乱的动作，眸光微微闪动，没有追问，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和里间隐约传来的鼾声。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不同于战场上的生死托付，也不同于平日里的战友默契，那是一种更私密的、带着些许无措和试探的安静。

杨好捏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有很多话想问，关于今天的袭击，关于苏铭背后那神秘的力量，关于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大风浪，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乱糟糟的，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搅动着，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苏铭。

苏铭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某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却异常好看。

杨好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了回来，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妈的……他到底在看什么？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苏铭忽然转回了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

“杨好。”苏铭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啊？”杨好下意识地应道，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脊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苏铭看着他，眼神很深，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问道：

“今天在市场里，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

他的问题有些突兀，却又仿佛在意料之中。指的不仅仅是 market里的并肩作战，更是那种在绝境之中，将后背和所有弱点都毫无保留交付出去的、近乎本能的绝对信任。

杨好愣住了。他没想到苏铭会问这个。

为什么？

那一刻，哪有时间思考为什么？只是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与共锤炼出的直觉，一种深植于骨髓里的确信——这个人，不会害我，能托付。

但此刻，被这样直接地问出来，那些原本模糊的感觉仿佛瞬间有了形状。

他看着苏铭那双认真而深邃的眼睛，看着灯光下他柔和却坚毅的轮廓，看着额角那块为他而伤的纱布……

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因为……是你。”

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不是因为你有多少背景。

仅仅因为，那个人是你，苏铭。

所以我相信。

所以我可以把命交给你。

所以……我好像……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灼热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看着杨好，看着他那张还带着少年锐气却又被风霜磨砺过的脸，看着他那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情愫和紧张的眼睛。

敲打着沙发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窗外的霓虹闪烁，光影在两人之间无声流转。

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在沉默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所有的克制和枷锁。

就在这时，里间突然传来奶奶一声模糊的梦呓，伴随着翻身的声音。

旖旎而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杨好像被惊醒一般，猛地收回视线，慌乱地站起身：“我……我去看看奶奶！”

说着，几乎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向里间。

苏铭没有动，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杨好有些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微微发烫的耳垂，然后，极轻极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窗外，北京城的夜色，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许。

而暗流，依旧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