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劫后余生的空气里混杂着硝烟、血腥和眼泪的味道。小小的院落一片狼藉，弹孔、碎砖、凝固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警察和医护人员匆忙进出，处理现场，安抚受惊的邻居。

奶奶被搀扶着坐在院里唯一完好的小马扎上，苍老的手紧紧抓着杨好的胳膊，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黎簇和苏万一左一右蹲在旁边，脸色依旧发白，但眼神里多了些踏实。

杨好半跪在奶奶面前，低着头，任由奶奶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听着她带着哭腔的、絮絮叨叨的埋怨和后怕。他一声不吭，只是用力地回握着奶奶的手，感受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心脏被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反复冲刷。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和苏铭再晚来一步，或者刚才的狙击有任何一丝失误，会是什么后果。

苏铭站在稍远一点的屋檐阴影下，背靠着斑驳的墙壁，额角简单包扎了一下，渗出的血迹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刺眼。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幕家人团聚的场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清醒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杨好身上。

看着那个平时在队里又狠又倔、仿佛什么都不怕的“好哥”，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红着眼眶，笨拙地低着头，承受着奶奶带着泪水的责备和抚摸。那副样子，褪去了所有尖刺和伪装，露出底下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内核。

有点……可怜。又有点……

苏铭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搔过，泛起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痒意。

就在这时，杨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杨好的眼睛还红着，湿漉漉的，带着未散的惊悸和一种深切的感激。他就那样望着苏铭，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闪躲，仿佛要将此刻所有的情绪，都通过这眼神传递过去。

感谢他关键时刻的联系和调度，感谢他 market里的并肩作战，感谢他精准的指挥让自己能发挥出最强的实力，感谢他……守住了这个家。

苏铭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眼神太直接，太滚烫，像一道毫无防备的光，直直照进他总是冷静自持、甚至有些淡漠的心里。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仿佛被那光芒灼伤，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似乎淡去了，周围嘈杂的人声也仿佛隔了一层膜。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那道隔着狼藉庭院望过来的、湿漉漉的、带着全然信任和依赖的目光。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不是战友之间的欣赏，不是兄弟之间的义气，那是一种更深的、更滚烫的、几乎要破膛而出的——

悸动。

他忽然想起 market里，自己毫不犹豫用后背挡住杨好的那一刻。想起他坦白秘密时，那脆弱又绝望的颤抖。想起他握紧狙击枪时，那冰冷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此刻红着眼睛、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一样望着自己的样子。

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带着惊人的冲击力，重重撞在他的心口。

原来……

苏铭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波澜。搭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原来这种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去保护，忍不住因为他一个眼神就心绪起伏的感觉……

是喜欢。

他再次抬起眼，看向院中那个依旧望着自己的青年。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少了些平时的冷静审视，多了些复杂难辨的、深沉的东西。

杨好似乎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被那目光里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

但苏铭却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和安抚。

像是在说——

嗯，我知道了。

也像是在说——

别怕，我在。

杨好愣愣地看着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看着苏铭那双仿佛盛满了细碎星光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攥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遍全身，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和冰冷。

脸，后知后觉地，有些发烫。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去听奶奶说话，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院落一角，黎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我不太确定而且这情况有点离谱”的困惑表情。

苏万则吸了吸鼻子，小声对黎簇嘀咕：“簇簇，你看苏铭哥看好好哥的眼神……好像我妈看我爸藏私房钱被逮到的样子……”

黎簇猛地捂住了他的嘴，眼神惊恐：“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混乱的现场，无人注意的屋檐下，某种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新芽，在硝烟散尽的空气里，无声地蔓延开来。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酝酿。但此刻，有人心中，已亮起了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