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将北京的繁华和喧嚣远远抛在身后，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一如杨好此刻的心情。

刚才车站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盆冷水，将他这几天因为回家、因为奶奶、因为苏铭而滋生出的那点虚幻的暖意彻底浇灭。

危险无处不在。而他身上背负的秘密和过往，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波及身边的人。

苏铭那句“你刚才，故意收着力了”和紧随其后的“为什么”，像两根细针，精准地扎在他试图掩盖的真相上。

他靠在硬座冰凉的椅背上，闭上眼，假装休息，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他能感觉到对面苏铭投来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审视。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暴露。他那一身远超普通人的格斗技巧和反应速度，是在解家那段短暂却浸透着灰色地带的经历里，被黑瞎子那种怪物亲手“磨”出来，又在云南边境线真枪实弹的生死搏杀中淬炼而成的。那不是一个小混混该有的身手，更不是一个普通“打工仔”能解释的。

一旦深究，他的过去，他和解雨臣、黑瞎子的纠葛，都将无所遁形。

他冒不起这个险。

火车在一个小站临时停靠，上下乘客的嘈杂声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杨好睁开眼，拿出手机，装作看时间，屏幕却停留在通讯录界面。那个他烂熟于心、却从未拨出过的号码，像一枚毒刺，扎在列表里。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编辑，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最终，他烦躁地锁屏，将手机塞回兜里。

对面的苏铭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列车再次启动后，苏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杨好耳中：“那个人，你认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杨好心里猛地一咯噔，抬眼看向苏铭。

苏铭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农田上，侧脸线条冷硬：“车站门口，卖糖炒栗子的。还有，昨天街对面，开越野车的。”

他顿了顿，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杨好，那双总是过于清醒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指责或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观察得出的结论。

“是同一个人。他在盯着你。”

杨好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苏铭早就注意到了！他不仅注意到了，甚至精准地判断出了是同一个人！

他张了张嘴，想否认，想编个理由，但在苏铭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谎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嗯。”最终，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承认。他低下头，避开苏铭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的破皮处。

“麻烦吗？”苏铭问得言简意赅。

杨好沉默了很久。车厢里充斥着泡面味、汗味和嘈杂的人声，却反而衬得他们这一角格外寂静。

“可能吧。”他声音干涩地回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疲惫，“一个……以前的债主。”他选了一个最含糊也最接近事实的说法。

苏铭没有再问“什么债”，也没有追问细节。他只是看着杨好，看了很久，然后淡淡地说：“需要的时候，说话。”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豪言壮语，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进了杨好纷乱的心湖，莫名地让他安定了几分。

他知道，苏铭说的是真的。如果需要，这个沉默寡言的搭档真的会为他两肋插刀。

但这种信任，反而让他更加愧疚。他无法对苏铭坦诚，至少现在不能。

“谢了。”杨好低声道，声音有些哑。

苏铭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火车呼啸着，钻入一条漫长的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

在绝对黑暗和轰鸣声中，杨好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前路未知，身后还有恶鬼窥伺。

但至少，这条漆黑的隧道里，他不是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