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寒风像是瞬间有了实质，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杨好的目光与街对面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视线隔空相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缩紧。

又是他。

阴魂不散。

那抹熟悉的、玩味的笑意，那个随意把玩打火机的动作，都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杨好拼命想要锁死的、关于这个男人的所有记忆闸门——压迫的，羞辱的，危险的，以及那个雨夜混乱而滚烫的吻。

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下来。愤怒和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原地，脸上的那点因为重逢兄弟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无意间瞥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绷紧肌肉，或者流露出任何一丝警惕和敌意。

“走吧。”他侧过头，对身边的苏铭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风大，奶奶该等着急了。”

他率先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稳而快，没有丝毫犹豫或者停顿，将那个倚在车边的身影彻底抛在身后，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再给予一分。

苏铭沉默地跟上，他的目光在杨好毫无表情的侧脸和远处那个黑衣男人之间极快地扫了一个来回。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却并没有追上来，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像一道沉默的、危险的剪影，烙印在街景的背景板里。

走出一段距离，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到那辆越野车和那个人，周围只剩下寻常的市井喧闹，杨好紧绷的后背肌肉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但他依旧没说话。

苏铭也没有问。他只是安静地走在杨好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影子。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杨好却觉得，这比刚才那种几乎要凝固的氛围好受得多。

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苏铭。

苏铭的侧脸线条清晰冷峻，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他总是这样，安静，沉稳，像深潭水，看不透底，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他不会像黑瞎子那样，用那种仿佛能剥开人所有伪装的、充满侵略性和戏谑的目光盯着他，不会说那些似是而非、让他恐慌的话，更不会……强行闯入他的安全距离，触碰他那些不能被触碰的秘密。

和苏铭相处，很简单。是战友，是兄弟，可以交付后背，无需过多言语，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那种默契是在枪林弹雨里淬炼出来的，干净，纯粹，带着生死相托的重量。

而黑瞎子……

杨好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个人就像一团浓雾，一片深渊，靠近他，只会被卷入无尽的未知和危险之中。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行走，让他身心俱疲。

比起黑瞎子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捉摸不定的危险，苏铭这种沉默的陪伴和并肩而战的信任，更让他觉得……舒服。

是的，舒服。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和苏铭在边境线上守着，偶尔回家看看奶奶，似乎也不错。至少，他能喘得过气。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杨好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对比赶出脑子。

但心底某个角落，那个答案却清晰得不容忽视。

他加快脚步，仿佛这样就能把某些不该有的思绪彻底甩掉。

“晚上想吃什么？”他突兀地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有点发干，“让奶奶做炸酱面？还是出去吃？”

苏铭侧过头看他，眼神依旧平静：“都行。听奶奶的。”

“哦。”杨好应了一声，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似乎因为这句平常的回答，悄然平息了一些。

他不再去想那个街角的身影。

至少此刻，他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身边这个能让他感到安宁的人，和那个亮着温暖灯光、有奶奶等着的小家上。

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