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家爆肚老店果然人气火爆，小小的门脸里挤满了人，喧闹声混合着食物浓郁的香气，充满了烟火气。杨好熟门熟路地挤进去，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抢到一张小桌。
“等着，我去要。”他把苏铭按在座位上，自己麻利地挤去窗口。
苏铭安静地坐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嘈杂的店面。他的坐姿依旧带着训练有素的挺拔，与周围放松喧闹的食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快，杨好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淋着浓稠酱汁的爆肚回来了，脸上带着得意：“赶紧的，趁热吃，这玩意儿凉了腥气。”
两人刚拿起筷子，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几个年轻人吵吵嚷嚷地挤了进来。
“老板！老规矩！三份爆肚，多加辣！”一个清亮又有点咋呼的声音格外突出。
杨好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这个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口，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正好也看向他们这个角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黎簇嘴里叼着的烟掉在了地上。苏万扶了扶眼镜，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另一个是他们不认识的生面孔，但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愣在原地。
“好……好哥？！”苏万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震惊。
黎簇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几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杨好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吼出来：“杨好？！你他妈还知道回来？！这几年你死哪儿去了？！”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食客都看了过来。
杨好被他吼得有点懵，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愧疚惊喜交织在一起，一时竟说不出话。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兄弟，黎簇更高了些，眉宇间多了点沉稳，但那股驴脾气没变。苏万也长开了点，但那双眼睛还是透着那股清澈的傻气。
“我……”杨好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苏万也挤了过来，眼圈有点红，又是笑又是埋怨：“好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走了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们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杨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扯出一个笑，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黎簇的胸口，又揉了揉苏万的头发，“操，老子命硬着呢！”
黎簇这才稍微松开手，但目光还是跟探照灯似的上下扫视他，好像要确认他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了：“你他妈到底干嘛去了？人间蒸发啊？”
这时，他们的目光才落到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苏铭身上。
苏铭已经放下了筷子，平静地回望着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黎簇皱起眉，语气有点冲：“这谁啊？”
杨好连忙介绍：“哦，这是我……同事，苏铭。跟我一起回来过年。”他又对苏铭说，“这俩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黎簇，苏万，我发小。”
“同事？”黎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在杨好和苏铭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怀疑和打量。苏万也好奇地打量着苏铭，觉得这个人好看是好看，但气场有点冷，不像好哥以前那些混混朋友。
苏铭站起身，对着黎簇和苏万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态度不卑不亢，却自带一股疏离感：“你们好。”
黎簇哼了一声，没接话，明显不太友善。苏万倒是客气地回了句：“你好你好。”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杨好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别杵着了，挤一挤一起坐！老板！再加两份爆肚！再加俩凳子！”
小小的角落顿时更加拥挤热闹起来。黎簇和苏万挤坐在一边，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向杨好。
“好哥，你现在到底在干嘛啊？穿得人模狗样的？”黎簇盯着杨好身上质地不错的便服。 “就……随便打点工。”杨好含糊其辞，低头猛吃爆肚。 “在哪儿啊？远吗？怎么都不联系我们？”苏万追问，语气委屈。 “挺远的，云南那边。忙，信号也不好。”杨好继续糊弄。 “云南？跑那么远干嘛？你奶奶都快想死你了！”黎簇语气更冲了。
苏铭安静地吃着东西，仿佛置身事外，但杨好那些含糊的回答和黎簇苏万毫不掩饰的关心与质疑，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他能感觉到，杨好对这两个发小，是真心实意的，那种放松和熟稔装不出来。但同时，杨好也在极力隐瞒着什么，那种刻意的回避和转移话题，在他这种擅长观察的人眼里，再明显不过。
“这位……苏铭兄弟，”黎簇突然把矛头转向了苏铭，语气带着挑衅，“你跟好哥什么同事啊？一起打工？”
苏铭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抬眼看向黎簇，目光平静无波：“算是吧。”
“做什么的？”黎簇不依不饶。
“黎簇！”杨好打断他，语气带上了警告，“吃你的饭！”
黎簇瞪了杨好一眼，又狠狠剐了苏铭一眼，才悻悻地闭上嘴，但眼神里的探究和敌意丝毫未减。
这顿饭吃得杨好如坐针毡。兄弟重逢的喜悦很快被盘问的压力和需要不断撒谎的疲惫所覆盖。他能感觉到苏铭投来的平静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他所有拙劣的掩饰。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杨好几乎是逃也似地拉着苏铭结账走人。
“好哥！下次什么时候见？”苏万在后面喊。 “再说！电话联系！”杨好头也不回地摆手，脚步飞快。
直到走出那条喧闹的胡同，把黎簇和苏万的声音远远甩在后面，杨好才长长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快湿了。
他看向旁边的苏铭，有点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他俩就那样，话多，没恶意。”
苏铭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他们很关心你。”
“嗯。”杨好低低应了一声，心里有点发堵。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苏铭问得直接。
杨好脚步顿住了，站在冬日的寒风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良久，才苦涩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知道了，除了徒增担心，还能怎么样？他走上的这条路，已经和他们不再是同一个世界了。
苏铭没再追问，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理解和支持。
杨好心里一暖，刚想说什么，苏铭的目光却忽然越过他，看向了街对面。
杨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街对面，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戴着墨镜的高挑男人，正倚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旁，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见他们看过来，男人抬起头，墨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弧度。
他朝着他们的方向，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
像是在打招呼。
又像是在说——
看，你又落到我眼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