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家里的老房子，就两间卧室。奶奶一间，剩下的自然是杨好和苏铭挤一间。

这倒没什么。在云南那边，出任务蹲点，荒山野岭、破屋废庙里挤着睡是常事，有时候为了保暖或者保持警惕，背靠背甚至挤一个睡袋的情况都有。两个大男人，没那么多讲究。

杨好的房间还保留着很多旧痕迹，墙上的篮球明星海报有些褪色，书架上塞着些旧课本和武侠小说，床单是奶奶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款。

“有点小，你将就下。”杨好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被子，扔到床上，“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都行。”苏铭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在书架上停留了片刻。

夜里，并排躺在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北京的冬夜很安静，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车鸣。

杨好有点睡不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味，身边却躺着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朋友（虽然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这种组合让他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睡了吗？”他小声问。

“没。”苏铭的声音很清醒。

“认床？”

“有点。”

沉默了一会儿，杨好翻了个身，面对苏铭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哎，明天带你去逛逛？好歹回来一趟，总不能光窝在家里陪老太太唠嗑。”

“好。”苏铭应得简单。

“带你吃卤煮去！就巷子口那家，倍儿地道！还有炒肝儿、爆肚……哦对，你们海淀那边长大的，是不是吃不惯我们南城的这些玩意儿？”杨好有点兴奋起来，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分享出去。

苏铭在黑暗里似乎轻笑了一下：“没那么娇气。你安排就行。”

第二天，杨好果然拉着苏铭开始了“北京一日游”。他没带苏铭去故宫长城，而是钻进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胡同里，去他小时候混迹的地方。

“看见没，就那棵歪脖子树，我以前跟人打架，打不过就往上爬，那帮孙子就够不着了！” “这家糖葫芦好吃，小时候攒点零花钱就买这个……” “这胡同往里走有个游戏厅，以前老去，没少被奶奶揪着耳朵拎出来……”

他一路走，一路说，像是要把自己那段苏铭不曾参与的、混杂着打架斗殴和市井烟火的少年时光，掰开了揉碎了塞给身边这个总是过于安静的人。

他带苏铭去吃了卤煮火烧，看着苏铭面不改色地吃下那碗浓油赤酱的内脏，然后得意地问：“怎么样？没骗你吧？”

苏铭点点头，客观评价：“味道很重，但确实香。”

他又拉着他去喝豆汁儿，这次苏铭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喝完了。杨好乐得直拍大腿。

下午，他们去了天桥逛市场。那里人多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杨好看到什么好玩的小玩意儿，都要拿起来看看。

“这个怎么样？”他拿起一个手工做的皮影小人，在苏铭眼前晃了晃。 “还行。” “这个呢？”他又拿起一个空竹。 “你还会玩这个？” “小瞧谁呢！”杨好当场就试着抖了两下，虽然有点生疏，但还真没掉链子。

最后，他在一个卖手工编织品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条用红绳和黑色编织线交错编成的手链，样式很简洁，带着点粗犷的味道。

“这个好看。”他不由分说地拉过苏铭的手腕，比划了一下。苏铭的手腕清瘦，骨节分明，戴上去意外地合适。

“老板，就要这个了！”杨好爽快地付了钱，直接把那条手链戴在了苏铭手腕上，“喏，送你了。辟邪的，戴着吧，出任务的时候保平安。”

苏铭看着手腕上那条还带着地摊烟火气的手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摘下来：“不用……”

“戴着！”杨好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拒绝，“哥送你的，必须戴着！你看我也有。”他撸起自己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条类似的，但明显旧很多，编绳都有些磨损了，“奶奶以前去庙里给我求的，一直戴着，真挺管用的。”

苏铭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条崭新的手链，最终放下了手，低声道：“谢谢。”

“谢啥！”杨好搂住他的肩膀，笑得爽朗，“走，带你去吃爆肚，我知道有家老店，去晚了得排大队！”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铭看着身边喋喋不休、眼睛发亮的杨好，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条粗糙却温暖的手链，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浑身是刺、出身复杂的家伙，能在那队里得到那么多人的信任和依赖。

他身上有种蓬勃的、滚烫的生命力，像野草，像太阳，能轻易驱散人心里的阴霾。

只是，在穿过某条胡同口时，苏铭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不远处一个靠在墙边、戴着墨镜卖糖炒栗子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但很快就低下头，专心翻炒着锅里的栗子，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贩。

苏铭收回视线，面色如常地跟上杨好的脚步。

杨好还毫无所觉，兴奋地指着前面：“就那家！看见没！快跑两步，要不没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