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解雨臣那深宅大院出来后,杨好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有点恍惚。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汽车尾气的污浊味道,将他从那个清凉、静谧却暗流涌动的世界里猛地拽回现实。

“离黑瞎子远点。”

解雨臣最后那句话像根冰刺,扎在他耳膜里,反复回响。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他妈的怎么远?对门邻居,现在又跟他挚友扯上关系……这简直像个无缝衔接的噩梦。

但“被录用”这件事本身,又像是一针强心剂,强行压下了那些盘旋的恐惧和疑虑。有钱拿,有事做,至少……能让他暂时喘口气,不用整天只想着怎么躲对门那个瘟神。

第二天,他准时去了那个四合院。接待他的是那个叫阿强的男人,面相冷硬,话不多,只交代规矩和任务——大多是些看场子、押送东西(但从不告诉他是什么)、或者跟着去一些听起来就不是很合法的“谈判”场合的活儿。

解雨臣似乎很忙,杨好很少再见到他。偶尔碰见,对方也只是淡淡颔首,仿佛他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新人手下的马仔。那种疏离感,反而让杨好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开始跟着阿强做事。解家的规矩森严,但报酬确实丰厚得惊人。杨好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够狠,也够机灵,街头混出来的眼力见儿在这种灰色地带意外地好用。几次下来,阿强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认可。

日子仿佛真的“顺其自然”地走上了另一条轨道。他白天偶尔去解家那边应卯,晚上尽量晚归,依旧小心翼翼地避开黑瞎子。奇怪的是,黑瞎子似乎也消停了不少,没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堵他、撩拨他。

有时深夜回来,看到对门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或者听到里面隐约的动静,杨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心脏提起到嗓子眼,但对方并没有出来。

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杨好更加不安。他总觉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黑瞎子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这天,解雨臣突然点名要他跟着去一个酒局。说是酒局,更像是一场暗藏机锋的谈判,在场的人个个非富即贵,气场强大。杨好的任务就是站在解雨臣身后当背景板,必要时展现一下“威慑力”。

他绷紧神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酒过三巡,气氛正微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戴着墨镜、穿着花衬衫的身影懒洋洋地倚在门口,嘴角挂着那抹杨好熟悉到毛骨悚然的笑容。

“哟,这么热闹?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是黑瞎子。

杨好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解雨臣。

解雨臣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来得正好,刚说到你上次在云南的那批‘土特产’。”

黑瞎子笑嘻嘻地走进来,极其自然地拉开解雨臣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站在解雨臣身后的杨好。

那目光像带着钩子,刮过杨好的皮肤,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对面墙上的装饰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黑瞎子似乎完全没在意他的存在,自如地加入谈话,插科打诨,妙语连珠,很快成了场内的焦点,把原本紧张的气氛搅得活络起来。

但杨好能感觉到,那副墨镜后的视线,总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的,仿佛在看自家跑出去又被迫出现在眼前的宠物般的意味。

酒局后半段,有人开始灌酒。一个脑满肠肥的老总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解雨臣面前,语气暧昧:“解总,久仰大名啊,这杯酒您可得赏脸……”

解雨臣微微蹙眉,还没说话。

旁边的黑瞎子突然笑着揽过那老总的肩膀,顺手接过那杯酒:“李总,你这就不懂规矩了,我们花儿爷的酒,哪是那么容易喝的?来,这杯我替他,顺便跟你聊聊上次你看上的那个唐三彩,那玩意儿水深着呢……”

他三言两语就把那人带偏,自己仰头干了那杯酒,动作流畅自然。

杨好站在后面,看着黑瞎子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色人等之间,替解雨臣挡掉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信任感,几乎溢于言表。

他心里莫名地有点发堵,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来。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

终于熬到酒局散场。解雨臣被黑瞎子扶着,似乎微醺。其他人陆续离开。

“你,”解雨臣揉了揉太阳穴,微微侧头,对杨好说,“去楼下把我车开过来。”

“是。”杨好如蒙大赦,立刻低头应声,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等等。”黑瞎子的声音响起。

杨好脚步一顿,背脊僵住。

黑瞎子扶着解雨臣,走到他身边,停下。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喷在他的耳后。

“小朋友,”黑瞎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在花儿爷这儿干得不错?”

杨好咬紧牙关,没吭声。

解雨臣半阖着眼,似乎没听见。

黑瞎子低笑一声,继续用那种气声说:“挺会找靠山嘛……就是不知道,这靠山保不保险?”

他的手指,似乎无意地,在杨好后腰上轻轻点了一下。

只是一触即分。

杨好却像被电击一样,猛地弹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黑瞎子。

黑瞎子已经扶着解雨臣继续往外走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解雨臣,在经过杨好身边时,极快地、几不可察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

杨好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后腰被触碰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顺其自然?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早已编织好的网里。

而执网的人,似乎从来都不止一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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