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终点亦是起点
现实世界的气味是浑浊的，混合着劣质咖啡粉的焦糊气、中央空调常年滤不尽的尘埃味，还有一点点电子设备过热散发出的塑料气味——那是林晓工位上那台苟延残喘的旧电脑。城市夜晚的霓虹透过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在灰白格子间里投下光怪陆离却冰冷的光斑。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除了她，还有一个永远也看不见尽头的Excel表格。
指针滑过凌晨两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扭曲、重影，像一群蠕动的黑色虫豸。林晓用力眨了眨酸涩发胀的眼睛，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钝的疼痛。连续加班第三十六个小时，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耳鸣尖锐，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鼓噪。
又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伸手去够桌边的水杯，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金属桌面。视野猛地倾斜、旋转，喉咙口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不……还差一点就交……”念头未完，黑暗如同冰冷黏稠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意识剥离的瞬间，她仿佛听到远处一声极其微弱的电流爆裂声。
没有痛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无垠的、绝对的虚空。像被抛进了宇宙最深邃的罅隙，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林晓感觉自己是一缕轻飘飘的意念，没有形体，没有重量，在永恒的沉寂中浮沉。
“回家……”一个极其虚弱、仿佛来自远古回响般的低语在意识边缘滑过。
“什么？”她无法开口，只能用“念头”回应。
没有回答。但那片纯粹的黑暗，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红色光芒从极远处渗透进来，像一缕游丝。它并非光线，更像某种能量的涟漪，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和脉动，仿佛濒死心脏最后一下搏动发出的震颤。林晓残存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缕温暖吸引，如同飞蛾扑向烛火。就在她的“意念”接触到那金红光点的刹那——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引力爆发！
“啊——！”
无声的尖啸在她残存的意识里炸开！不是空间穿梭的撕裂感，更像整个灵魂被投入了狂暴的能量漩涡，被强行挤压、拉伸、重塑！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像玻璃渣一样狠狠扎入脑海：冰凉的雨水拍打脸颊、粗暴的推搡、充满恶意的嘲笑、难听的“扫把星”咒骂、空荡荡的灶台、无边无际的饥饿和孤寂……还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和一个概念：金时空，林家旁支……以及，刻骨的悲伤——家……没了。
伴随着这些碎片涌入的，是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塞进一个形状不符、容量不足的容器里。骨头在呻吟，肌肉在痉挛，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虚弱和剧痛！
冰冷……坚硬……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林晓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不清，天旋地转。过了好几秒，景象才稳定下来。头顶是糊着陈旧报纸的、布满蛛网的木梁屋顶。身下是冰冷坚硬、只铺了薄薄一层干草的木板床。
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也不是熟悉的出租屋那狭小逼仄的天花板。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使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撑起一点上半身，剧烈的咳嗽立刻撕扯着喉咙和胸腔。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痛感。她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甚至称得上破败的小屋。墙壁是发黄剥落的泥土，角落里散乱堆放着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杂物，唯一的窗户窄小，玻璃布满裂纹，透进外面昏沉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味，还有一种……奇怪的、难以形容的“空旷感”，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我在哪？加……班昏倒了？”这个念头刚冒出，就被脑海深处涌起的、带着强烈排斥感的另一份记忆否定。被推倒在地的泥水、冰冷的馒头、孤独蜷缩在巷子角落躲避寒风的自己、旁人的指指点点……还有，死亡前夕那份冰冷的绝望——被几个流氓堵住勒索，试图逃跑时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林晓颤抖着抬起手。苍白、瘦弱、布满细小划痕和老茧，但绝不属于自己那双在键盘上磨出薄茧的手，她猛地扑向墙角一个积满灰尘、布满裂纹的旧镜子。昏暗的光线下，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面颊瘦削得有些凹陷，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但眉眼清秀，尤其那双眼睛，虽然此刻盛满了惊恐和茫然，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清澈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坚韧？不，那不是坚韧，更像是绝望后的麻木被打破了，只剩下纯粹的惊惶失措。
这张脸……
那些涌入记忆碎片的主角！
“林……晓？”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得不像自己，“……不，是我？是……谁？！”巨大的认知混乱冲击着她的神经。灵魂深处那份属于都市社畜林晓的记忆鲜明无比，而身体和脑中混杂的记忆碎片却昭示着另一个悲惨女孩——也叫林晓——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生。过劳猝死……灵魂穿越……成为了一个在铁时空挣扎求生、刚刚咽气的同名少女？
金时空林家……旁系？那个“家”在哪？为什么只剩下孤单的零碎记忆？那个呼唤她灵魂的金红色光点……
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把尖刀，搅动着她的意识海。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身体残留的虚弱和被世界抛离的冰冷感让她几乎窒息。子里的少女，脸上写满了两个灵魂叠加的茫然和无措。
这是终点，还是另一个更加诡谲莫测的起点？
她……是谁？她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