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纸船

1989年的梅雨季节，秦念在村口的小河边第一次遇见陆时雨。她蹲在石阶上，正把折坏的纸船放进水里，身后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这样叠会沉，我教你。”

陆时雨刚随父母搬来镇上，书包上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他蹲下来，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指尖飞快地折出只尖顶船，还在船舷上画了朵小莲花：“这样能漂得更远，能到河的尽头。”

秦念看着纸船顺着水流漂走，眼里亮了光。从那天起，他们每天都来河边折纸船。陆时雨会把想说的话写在船底，秦念就蹲在旁边看，等船漂远了才问：“你写了什么？”

他总笑着摇头：“等它漂到河尽头，你就知道了。”

那年秋天，陆时雨的父亲要去外地工作，全家都要搬走。出发前一晚，他攥着只画满莲花的纸船来找秦念，把一枚用河蚌壳磨的小莲花吊坠塞给她：“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真正的莲花，比纸上的好看。”

秦念把吊坠系在手腕上，看着他坐的拖拉机消失在路口，手里的纸船被捏得发皱，直到水流把船带走，才蹲在河边哭了一场。

可陆时雨这一去，就没了音讯。

秦念每天都来河边折纸船，把想问的话写在船底，看着它们漂向远方。母亲劝她：“城里的孩子见了大世面，哪还会记得咱这小河？”她不说话，只是把陆时雨折的纸船都收在铁盒里，每次翻开，都能闻到淡淡的墨水香。

1995年，秦念考上了县城的师范学校。临走前，她把铁盒埋在河边的老槐树下，想着万一陆时雨回来，能看到。在学校里，有人给她递情书，她都拒绝了——她总觉得，陆时雨会回来，会带她去看真正的莲花。

1998年夏天，秦念去县城的书店买教材，看见一本儿童绘本，封面是幅画——《纸船》，画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姑娘，蹲在河边放纸船，河面上漂着满是莲花的船，署名是“陆时雨”。

她的心跳得快要冲出胸口，买下绘本翻到作者简介：陆时雨，青年插画师，代表作《纸船》《莲花河》。原来他没忘，他只是太忙了。

秦念按照绘本上的地址写了信，问他好不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信寄出去三个月，没有回音。她又写，附了张自己的照片，是在学校花坛边拍的，她穿着白衬衫，手里攥着只纸船，笑靥如花。

还是没有回音。秦念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她想，或许他早就有了新的生活，早就忘了河边的纸船，忘了蚌壳莲花，忘了那句“带你看莲花”的约定。

2002年，秦念成了镇上小学的老师，嫁给了同校的语文老师，人温和，对她很好。婚礼那天，她穿着红裙子，手腕上没戴首饰，却总忍不住摸手腕——那里曾戴着蚌壳莲花，凉丝丝的，像那年的河水。

婚后第五年，丈夫带她去省城旅游。在一家美术馆里，秦念看见幅画——《河蚌记》，画的是枚蚌壳莲花吊坠，放在一只纸船里，背景是飘着雨的小河，署名是“陆时雨”，下面还有行小字：“致秦念，1989-1997”。

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拉住讲解员，声音发颤：“这幅画的作者……他现在在哪？”

讲解员叹了口气：“陆先生四年前就不在了。他当年去了城里，没多久就查出了严重的哮喘，后来又引发了并发症。他去世前，把所有的作品都捐给了美术馆，还留了个木盒，说要是有个叫秦念的姑娘来，就把这个给她。”

秦念跟着讲解员去了储藏室，接过落满灰尘的木盒。打开时，里面全是纸船——每只船舷上都画着莲花，船底写着字：“今天想你了”“城里没有这样的小河”“我还记得你折坏的第一只船”。最下面是本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用力：

“念念，对不起，我没等到带你去看莲花。我在城里画了很多纸船，都没有和你一起折的那只好看。我知道你当了老师，一定很温柔。那个蚌壳莲花我磨了很久，你要是还戴着，就别摘了。要是有来生，我一定早点找到你，再也不分开。”

秦念抱着木盒，坐在美术馆的地板上，哭了很久很久。窗外的省城正下着雨，像极了1989年的梅雨，像极了他画里的《纸船》，像极了他没说出口的，一辈子的牵挂。

后来，秦念把那幅《河蚌记》挂在客厅里，每年梅雨季节，都会带学生去河边折纸船。她会指着纸船告诉孩子们：“有些约定，就算人不在了，也会跟着纸船，漂到很远的地方。”

只是每次放纸船时，她都会摸着手腕，轻声说：“时雨，纸船漂远了，你看到了吗？我还在等你带我看莲花呢。”

河面的纸船又漂走了，像极了那年他们折的第一只，像极了他画里的颜色，像极了他没来得及说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