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雪 埋葬了我们的十年
我最后一次见沈屹,是在市医院的太平间。制冷机嗡嗡作响,他躺在铺着白布的推车上,脸色比外面的积雪还白。我伸手想碰他的指尖,却被护士拦住:“家属节哀,遗体还要做后续处理。”那瞬间,我突然想起十年前的冬至,他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指尖带着烤红薯的温度,说“苏念,以后每个冬天我都给你暖手”。
2013年冬至,我在大学后门的小吃街摔了一跤,手里的热奶茶洒了满地。沈屹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立刻停下车蹲下来,用围巾擦我沾了泥的裤脚。他的围巾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我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是双很亮的眼睛,像落了星星的冬夜。那天他把我扶到旁边的烤红薯摊,买了个最大的红薯塞给我,自己则蹲在路边,用纸巾一点点擦我鞋子上的泥。“我叫沈屹,计算机系的,你呢?”他抬头时,睫毛上沾了点雪粒子,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叫苏念,中文系的,我还你红薯钱吧。”他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不用,下次你帮我占个图书馆的座就行。”
后来的日子,我们成了图书馆的“固定搭档”。他总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密密麻麻的代码书,我则在旁边读诗词,偶尔抬头,能看到他偷偷往我桌角放一颗奶糖——是我最爱的荔枝味。有次我痛经,趴在桌上脸色发白,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出去,回来时手里拎着杯热红糖姜茶,还有个暖水袋。“我问了宿管阿姨,她说这个能缓解。”他把暖水袋递过来时,耳朵有点红,我攥着温热的袋子,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2015年毕业季,沈屹拿到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我则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他在学校的银杏树下向我表白,手里拿着一束皱巴巴的向日葵——他说跑了三家花店,都卖完了,这是最后一束。“苏念,我知道现在我没什么钱,但我会努力工作,以后给你一个家。”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我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笑着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那天我们在银杏树下抱了很久,风卷着金黄的叶子落在我们肩上,他说“以后每年毕业季,我们都来这里拍照”。
2017年,我研究生毕业,沈屹也晋升成了部门主管。我们在市区租了套两居室,虽然不大,但被我们收拾得很温馨。他特意在阳台装了个小书架,放满了我喜欢的书;我则在他的书桌旁放了盆仙人掌,说“替我看着你,别总熬夜”。每天晚上,他忙工作到深夜,我都会给他煮一碗面条,加个溏心蛋;周末我们会去逛菜市场,他推着购物车,我在旁边挑水果,偶尔拌嘴,却总在回家的路上,被他塞一颗奶糖哄好。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总给我买荔枝味的糖”,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因为第一次见你,你身上有荔枝味的香水,我记了很久。”
变故发生在2019年。沈屹的公司接到一个重要项目,他成了项目负责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凌晨才回家。起初他还会给我发消息报平安,后来却连电话都很少接。有次我生日,提前订好了餐厅,从下午等到晚上十点,他才发来消息:“项目出了点问题,我走不开,你自己吃吧。”我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看着桌上的蛋糕慢慢融化,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那天我回家时,发现他坐在玄关的地上,手里攥着个包装好的礼物,眼睛通红:“苏念,对不起,我忘了你的生日。”我蹲下来,把他的头靠在我肩上,说“没关系,工作要紧”,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点闷。
2020年,疫情来了。我所在的出版社开始裁员,我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失业,想跟沈屹说说心里的不安,可他却更忙了——项目要赶进度,他索性住在了公司。有次我发烧到39度,浑身没力气,给他打电话,他却在电话那头说“我这边真的走不开,你叫个外卖,吃点药睡一觉”。我挂了电话,自己裹着厚外套去医院,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
2021年夏天,我发现了沈屹的异常。他手机密码换了,洗澡时会把手机带进浴室;有次他喝醉了,我帮他收拾外套,从口袋里掉出一张电影票根——是最近很火的爱情片,上映时间是我们的纪念日,可那天他说自己在加班。我拿着票根问他,他却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那是和同事一起去看的,项目组聚餐后的消遣。”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那双曾经满是温柔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敷衍。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吵得很凶,他摔门进了客房,我在客厅坐了一夜,看着阳台的书架,上面的书落了层薄灰,就像我们之间的感情。
2022年冬至,我们一起吃了顿饺子。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他突然说“苏念,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我夹饺子的手顿了一下,问他“是不是因为林薇”——林薇是他项目组的新同事,年轻漂亮,每次找沈屹对接工作,都会发很多可爱的表情包,我见过一次,沈屹看着手机,嘴角带着笑。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是我对不起你,我觉得我好像没那么爱你了”。那天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是我和他都爱吃的口味,可我却觉得没什么味道,咽下去时,有点疼。
分开后,我搬回了老家。妈妈看出我的不对劲,却没多问,只是每天给我煮我爱吃的粥。我找了份当地的编辑工作,日子过得很平淡,只是偶尔看到荔枝味的奶糖,会想起沈屹。有次同学聚会,有人提起沈屹,说他辞职了,好像是得了什么病。我心里一紧,却没敢再问——我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他。
今年冬至前,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沈屹的妈妈。她在电话里哭着说“苏念,你能不能来看看沈屹?他快不行了”。我赶到医院时,沈屹躺在病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看到我时,他眼里突然有了光:“苏念,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我握着他的手,指尖冰凉,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他笑了笑,伸手想擦我的眼泪,却没力气:“我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沈屹在我们分开前就查出了胃癌,晚期。他怕我难过,也怕拖累我,才故意跟我吵架,说不爱我了。他辞职后,一直在化疗,可病情还是恶化了。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全是荔枝味的奶糖,还有一本日记——里面记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苏念,对不起,不能陪你过以后的冬天了。如果有来生,我还要给你暖手,给你买荔枝味的奶糖。”
沈屹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抱着他的日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雪花一片片落下,突然想起十年前的冬至,他攥着我的手,说“以后每个冬天我都给你暖手”。可现在,他的手凉了,再也不会暖了;那些荔枝味的奶糖,也没人再给我买了。
今年冬至,我又去了大学后门的小吃街。烤红薯摊还在,老板问我“姑娘,还是要最大的吗?”我点了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手里的红薯还是热的,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蹲在路边,给我擦鞋子上的泥;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图书馆的桌角,给我放一颗荔枝味的奶糖;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冬天的雪地里,攥着我的手,说要陪我一辈子。
雪还在下,落在我的肩上,有点凉。我知道,这个冬天过后,还有很多个冬天,可那些冬天里,再也没有沈屹了。我们的十年,就像这场冬至雪,下得轰轰烈烈,最后却悄无声息地埋在了土里,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