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张明信片

他第一次给我寄明信片，是在2018年的夏天。那时我们隔着两千公里，他在西北的戈壁滩上做地质勘探，我在南方的写字楼里做文员。明信片上是夕阳下的雅丹地貌，土黄色的岩壁被染成金红，他用蓝黑钢笔在背面写：“今天看到了比公司天台更美的日落，风里有沙，却想起你楼下便利店的冰可乐，等我回去，带你喝第一口。”

我把那张明信片贴在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午休时都要摸一摸边角。那时我们的聊天记录里全是细碎的期待，他说戈壁的星星特别亮，能看清银河的轮廓，等项目结束就带我去看；我说小区门口的桂树快开花了，等他回来就腌桂花蜜，装在玻璃罐里当伴手礼。他每次发工资，都会第一时间转我一半，说“攒着，以后我们在市区买个带阳台的房子，你可以种桂花，我可以放望远镜”。有次我加班到凌晨，给他发消息说“好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没过多久就收到他的视频电话，屏幕里是他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用小电锅煮着番茄，“你看，我先替你尝一口，等回去给你做一大盘”。那天我对着屏幕哭了又笑，觉得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只要有他在，日子就满是盼头。

2019年春天，他终于调回了市区。他来接我的那天，穿了件我去年给他买的蓝色衬衫，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戈壁滩的石头，“我捡了好久，每块都不一样，以后我们的房子里，要摆一个专门的架子放它们”。我们租了一间四十平米的小公寓，阳台朝东，每天早上能看到太阳升起来。他真的买了望远镜，每天下班就趴在阳台看星星，我靠在他怀里剥橘子，听他讲戈壁滩的故事——他说有次遇到沙尘暴，整个队伍被困在原地，他躲在帐篷里，满脑子都是我；他说看到戈壁上的骆驼，就想起我之前说想骑骆驼，特意拍了视频，想等回来给我看。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他总爱买新鲜的番茄，说“要给你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番茄炒蛋”；我们会去公园散步，他牵着我的手，手指扣得很紧，说“真好，终于不用隔着屏幕说晚安了”。那年秋天，桂花开了，我腌了满满两罐桂花蜜，他带了一罐去公司，逢人就说“这是我女朋友做的，特别甜”。我看着他骄傲的样子，偷偷在心里想，或许再过两年，我们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能把那些戈壁滩的石头，摆进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变故是从2020年冬天开始的。他换了家公司，薪资涨了不少，却也忙得脚不沾地。他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点多才能回来，有时候我做好了饭，等他回来时已经凉透了。起初他还会愧疚地抱一抱我，说“对不起，今天又让你等久了”，后来渐渐只剩下疲惫的一句“我先去洗澡了”。我们的晚餐从一起坐在餐桌前聊天，变成了我把饭热好放在保温盒里，他回来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工作邮件一边吃；我们的周末从逛菜市场、看星星，变成了他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我一个人打扫卫生、洗衣服。有次我生日，提前半个月就跟他说“我想要一束向日葵，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送我的那样”，可到了生日那天，他却加班到深夜，回来时手里只拿着一个便利店的蛋糕，说“抱歉，今天太忙了，忘了买花”。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蛋糕，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阳台上空荡荡的望远镜，很久没有被他碰过了。

2021年，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他开始频繁地出差，有时候一去就是半个月，微信消息也从秒回变成了隔很久才回复，内容大多是“在忙”“开会”“晚点说”。有次他出差回来，我在他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支女士口红，不是我的牌子。我拿着口红问他，他愣了一下，说“哦，客户送的伴手礼，我想着你可能用得上，就带回来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却不敢跟我对视，转身去收拾行李。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翻着我们以前的聊天记录，看着那些他说过的承诺，突然觉得好陌生。第二天早上，他跟我说“我今天要去公司加班”，我跟着他出了门，看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却没有往公司的方向走，而是去了市中心的商场。我站在商场门口，看着他和一个女生一起走进了珠宝店，那个女生手里拎着的包，是他前几天说“客户送的样品”的那一款。

我没有进去，而是回了家。我把那些戈壁滩的石头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块一块地放进纸箱里；我把那张雅丹地貌的明信片从办公桌上揭下来，边角已经卷了起来；我把那罐没吃完的桂花蜜倒进垃圾桶，桂花的香气散在空气里，却再也没有以前的甜味了。晚上陈屹回来，看到客厅里的纸箱，问我“你在干嘛”，我说“我们分手吧”。他愣了很久，才说“为什么？就因为那支口红？我都说了是客户送的”，我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不用骗我了，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沉默了很久，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她很懂我”。

那天我搬去了朋友家。陈屹给我发了很多消息，说他错了，说他还是爱我的，说我们重新开始。我没有回复，只是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后来我听说，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他们也租了一间带阳台的房子，阳台朝东，和我们以前的公寓很像。有次我在下班路上，看到他牵着那个女生的手，走进了我们以前常去的菜市场，他手里拎着一袋新鲜的番茄，脸上带着我很久没见过的笑容。

今年夏天，我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个纸箱，里面装着他给我寄的明信片，一共三十六张。每张背面都写着他在戈壁滩的日子，写着他对我们未来的期待。我翻到最后一张，是他调回市区前寄的，上面写着“马上就能见到你了，我买了冰可乐，等你喝第一口”。我把那张明信片拿出来，想给他寄回去，却发现不知道他现在的地址。后来我把那三十六张明信片，连同我写的第三十七张，一起放进了邮筒。第三十七张上写着“谢谢你陪我走过那段日子，祝你以后的日子里，有永远喝不完的冰可乐，有能陪你看星星的人，只是那个人，再也不是我了”。

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想起陈屹说过，戈壁滩的星星特别亮。风里没有沙，只有小区门口桂树的香气，我摸了摸口袋，没有找到荔枝味的奶糖，就像我再也找不到那个，会把围巾绕我三圈的人了。原来有些爱情，就像戈壁滩的日落，很美，却只能看一次，看完了，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