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汴梁异闻录。第11章:离别之暖

八月初二的日头不斜不直地挂在天上,把晒谷场分成明暗两半。巷口的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有个识字的汉子正念着新贴的告示,声音里带着点颤:“主和派赵显余党尽数伏法……主战派暂掌朝政……北边……北边开战了……”

阿蛮蹲在谷堆旁,教几个更小的孩子辨认谷粒好坏,指尖捏着颗饱满的谷子在阳光下转,李莲花教她的法子,饱满谷粒能映出星星似的光。可孩子们的注意力早被布告栏那边的动静牵走了,有个小娃拽着她的衣角问:“阿蛮姐,打仗是不是要杀人?”

阿蛮没答话,抬头往晒谷场边缘望。李莲花正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个布包,裹着几本线装书,封面上毛笔写着“农具改良图谱”。他整理包袱时,布包一角露出半块木雕,是去年在柴房捡的、刻着太阳的木片,被他磨得光滑,此刻正贴着界隙碎片,木头上的太阳纹路被碎片的光映得发亮。他听见布告栏的动静,竹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杖尾的泥屑簌簌往下掉。

笛飞声站在他旁边,背着个更大的包袱,龙渊刀用粗布缠着,瞧着倒像捆着些寻常家什。可阿蛮认得,那粗布下隐约露出的刀柄弧度,是龙渊刀没错,上次在松林,这刀劈开浓烟时,寒光比日头还亮。

“该走了。”李莲花的声音不高,却盖过了布告栏的议论声。

阿蛮跑过去,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晃:“李先生,你们要去哪?布告栏说……说北边打仗了。”

“去北边看看。”李莲花把布包递她,布包边角磨得有些毛糙,“这里面是农具的样子,还有净水的法子。守好这片地,种好庄稼,比什么都稳当。”他顿了顿,指尖在布包上划了划,“打仗要死人,但地里的粮食不会骗人,种下去,总会有收的。”

阿蛮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页,忽然从怀里掏出根红绳,上面穿着颗磨得光滑的木珠。“这是我娘留下的平安绳。”她往李莲花手腕上系,绳结打得松松垮垮,“先生说,心里装着牵挂,就能镇住戾气。北边乱,你们……”她这时咬住唇,把后半句“要活着回来”咽了回去,转而拽了拽李莲花的袖口:“图谱里的水车,我看不懂的地方,能画下来托人带给你们吗?”

李莲花没躲,任由红绳贴住皮肤,木珠的凉意混着阿蛮指尖的温度,很实在。他低头看,绳结松松垮垮,却系得紧,伸手帮她把绳结理了理,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放心,我们还有牵挂要守。”

笛飞声这时走到铁匠铺门口。阿刃正在捶打块铁片,火星溅在他新做的护腕上,那护腕是照着李莲花画的图样打的,没有花纹,只在内侧刻了个“安”字。“这个给你。”笛飞声从怀里摸出本线装书,封皮是糙纸,墨笔写着“锻刀谱”,旁边还有行小字:“非杀人之用”,往他手里一塞。

阿刃接过来,手指在那行小字上摸了摸,脸有点红:“北边打仗,你们带着刀……”

“刀能护人,也能劈柴。”笛飞声抬手,指节在他肩膀上敲了敲,力道不轻不重,“下次见面,我不想看你打新刀,想看你造水车——让北边回来的人,能喝上干净水。”

阿刃猛地抬头,撞进笛飞声眼里。那光里没了往日戾气,倒似铁匠铺里烧得正好的炭火,沉而暖。他攥紧锻刀谱,喉间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抡起锤子时,落点比刚才更准了些。

晒谷场那边,文心正往李莲花的布包里塞草药,嘴里念叨:“北边风硬,伤药得多带。听说那边井水浑,我把净水的药粉也包了些,记得教他们用……”话没说完,被李莲花笑着打断:“文心先生,我们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拼命。”

“去看看也得当心。”文心把最后一包草药塞进去,拍了拍布包,“主和派倒了,可主战派那帮人,眼里只有输赢,哪顾得上百姓死活。你们……”

“我们顾得上。”笛飞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文心的话顿住了。他看了李莲花一眼,李莲花正望着布告栏那边,竹杖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闻言往他这边偏了偏头,眼里带点笑意。

日头渐渐往西边斜,晒谷场的明暗分界线也跟着挪。李莲花背起包袱,竹杖往地上一点:“走了。”

笛飞声跟在他身后,路过布告栏时,有人认出他们,喊了声“李先生”“笛大侠”。有个老汉拄着拐杖追上来,塞给他们两个窝头:“北边冷,垫垫肚子。”

铁匠铺的风箱声这时慢了半拍,阿刃的锤子敲在铁砧上,“当”的一声,似在送行。走出贫民窟的巷口,李莲花脚步一顿,往回看。晒谷场上,阿蛮正把农具图谱摊在谷堆上,几个老汉围着看,手指在图纸上比划;铁匠铺的风箱声“呼嗒呼嗒”响,节奏比往日稳。布告栏前的人散了些,有人扛着锄头往地里去,说是要趁天好多种点麦。他袖袋里的界隙碎片轻轻颤了颤,透出点微光,光里隐约映出些细碎的纹路,恰似阿蛮布娃娃上磨旧的针脚,去年在松林,碎片的光也曾映出过类似的纹路,当时只当是巧合。

“看什么?”笛飞声问,声音里带点笑意,往他身边靠了靠,胳膊肘擦过他的胳膊。

李莲花转头,竹杖往前指,日头不偏不倚,正好把路分成两半:“秋分。”一半连着战火,一半系着炊烟。

笛飞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路前方,一半阳光一半阴影,偏合了此刻的心境。李莲花竹杖往地上顿了顿,笛飞声恰好停下脚步,两人鞋尖都沾着晒谷场的谷糠,在阴影里并成一条线。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拉长,叠在一处。龙渊刀的布套蹭过李莲花的包袱角,发出细微的声响,似在应和竹杖点地的节奏。

风从北边来,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晒谷场的麦香,也吹不灭铁匠铺的炉火。李莲花指尖捻了捻手腕上的平安绳,木珠被体温焐得温热。袖袋里的碎片微微发亮,光顺着布纹漫出来,落在老汉塞的窝头上——那窝头沾着麦麸,被体温焐得温乎,光在麦麸上跳,如撒了把碎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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