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汴梁异闻录。第10章:画皮者的救赎

六月初五的清晨,露水把贫民窟的土路浸得发潮。阿蛮常玩的布娃娃掉在文心药摊旁,布裙沾着草屑,看着是被人猛地拽过的样子。李莲花捏着布娃娃的破袖口,指腹触到点黏腻的湿意,不是露水。

“阿蛮不见了。”他声音发沉,竹杖往地上一拄,杖尾的泥点溅起来,“布上是松脂,城西那片老松林才有。”

笛飞声的手已经按在龙渊刀上,刀鞘上的露水顺着龙纹往下淌:“赵显的余党。”昨夜查抄侍郎府时,漏了个管库房的小吏,那人左臂有块月牙形的疤,和哑巴手腕上的很像,当时只当是巧合。

两人往城西松林赶,松针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越往里走,松脂的腥气越重。林深处有座废弃的戏台,台柱缠着褪色的红绸,此刻被人用黑狗血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符,看着像模像样,偏透着股刻意的拙劣。

“画皮鬼重现人间,需童女血献祭——”戏台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把这消息传出去,就说李莲花治不住邪祟,逼得鬼神降祸!”

阿蛮的哭声从台侧小隔间传出来,带着哭腔喊“李先生”。李莲花刚要上前,笛飞声忽然按住他的肩,指尖微用力,朝戏台左侧努了努嘴。那里站着个灰衣汉子,背微驼,右手腕上块月牙疤在晨光里泛白,正往火盆里添松针。添松针的手顿了顿,指尖在火盆沿上蹭了蹭,那里藏着个极小的刻痕,和哑巴刀身上的“兄”字是同一个刻法。他的动作和哑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孪生兄弟。”笛飞声的声音压得极低,“王匠师提过,他那哑巴徒弟还有个弟弟,当年被赵显卖去了蛮夷部落。”

话音未落,隔间的门被踹开。两个黑衣人架着阿蛮出来,手里的匕首在她颈前晃。“谁都不许动!”领头的正是那个漏网小吏,他举着张人皮,上面用朱砂画着眉眼,“瞧见没?这就是画皮鬼的真身。今日用这丫头的血点睛,保管汴梁乱成一锅粥!”

灰衣汉子这时动了。他往火盆里扔了把松脂,浓烟“腾”地冒起来,趁乱撞向架着阿蛮的黑衣人。那动作看着笨拙,偏精准地撞在对方的麻筋上,匕首“当啷”落地。

“是你!”小吏认出他,“你不是说愿为大人报仇——”

汉子没说话,从怀里掏出把小刻刀,正是李莲花当初给哑巴的那把,刀身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兄”字。他猛地转身,刻刀划向小吏的咽喉,却被旁边的护卫用刀挡开,刀刃擦着他的胳膊过去,带起道血箭。

笛飞声的刀这时才出鞘,寒光劈开浓烟。第一个护卫的刀刚扬起就被挑飞,刀柄砸在戏台柱上,震得符纸簌簌往下掉。他护在阿蛮身前,余光瞥见那汉子被三个黑衣人围在中间,左臂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却仍死死攥着刻刀,刀身映着他眼里的火。

“这边!”李莲花拽着阿蛮往戏台后跑,竹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算是给笛飞声报位置。

变故这时就来了。小吏见势不妙,从怀里摸出个火药包,引线已经燃着,冒着火星往汉子脚边扔:“同归于尽!”

汉子猛地回头,正看见哑巴不知何时立在戏台口,手里举着块木雕——是他爹的模样,雕得粗糙,倒能看出眉眼间的温和。兄弟俩的目光在半空撞了撞,像两滴露水融在一处。

“哥!”灰衣汉子突然喊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原来他不是哑巴。他猛地扑过去,把哑巴往旁边一推,自己迎着火药包扑向小吏。

巨响震得松林都在抖,浓烟裹着碎木屑冲天而起。笛飞声拽着李莲花和阿蛮往后退,浓烟里传来哑巴的呜咽,像被掐住喉咙的兽。他忽然拿起刻刀,在废墟的木片上刻起来,刻的还是他爹的模样,只是这次,雕出了两个并肩的少年。

火灭时,戏台塌了半边。小吏和灰衣汉子已经分不清模样。哑巴跪在废墟里,抱着块沾血的木雕,正是那“兄”字刻刀,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刀刃,血珠滴在上面,晕开小小的红。

三日后,李莲花在松林边立了块无字碑,碑前放着两块木雕:一块是码头走私的场景,一块是个举着刻刀的少年。百姓路过时,有人往碑前放束野花,有人摆个刚蒸的窝头;卖针线的张婆路过,往碑前放了块新绣的帕子,帕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她孙子那日也在松林边玩,是被灰衣汉子推开的孩子之一。

李莲花袖袋里的界隙碎片泛着青光,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亮,透过布层照在碑上,把那些野花的影子拉得很长。笛飞声站在他身侧,龙渊刀上的露水还没干,挂着层细碎的星:“他们不算好人。”

话音刚落,晚风卷着片松针落在两人中间,李莲花抬手拂开,指尖与笛飞声挡开松针的手背擦过,像两滴露水碰了碰又分开。李莲花指尖在碑上的石纹里顿了顿,没看他,声音浸在晚风里,轻得像松针落地:“也不算坏人。人哪,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晚风穿过松林,带着松脂和烟火混合的气息。远处贫民窟的灯火次第亮起,阿蛮正领着孩子们给新栽的树苗浇水,布娃娃被她挂在树枝上,破袖口迎着风,像只振翅的蝶。界隙的青光从李莲花袖袋里漫出来,先落在哑巴颤抖的指节上,他正摩挲着刻刀上的“兄”字,那光像层薄纱,轻轻覆在血珠上,红与青缠在一处,慢慢融进土里,漫过碑前的野花,漫过新抽的树苗,把整座林子都染得温润,再没有半分戾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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