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汴梁异闻录。第6章:沉默的证人。
五月初十的风裹着麦香,贫民窟的孩子们在晒场上追逐,麦芒沾在发间,碎金似的闪。阿蛮蹲在文心的药摊旁翻晒艾草,动作一僵——街对面走过个穿灰衣的汉子,背微驼,手里拎着食盒,正往侍郎府后门去。
“是他。”阿蛮的声音发紧,小手攥住李莲花的袍角,“那天夜里,娘屋外头站着的,就是这个人。”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汉子走得极快,侧脸在阳光下有些模糊,只有右手腕块月牙形的疤,在灰布袖子下若隐隐现。“王匠师提过,他有个哑巴徒弟。”李莲花竹杖往地上一点,“该是他了。”
笛飞声没说话,龙渊刀在鞘里轻轻颤了颤。他方才在侍郎府外围转了圈,见这哑仆进府时,食盒底蹭掉块木屑,捡起来看,上面刻着半个“赵”字。
哑仆再次出来时,食盒空了。李莲花迎上去,递过块木雕小人——是举刀的影子,旁边跪着个妇人。哑仆浑身一震,手里的空盒“啪”地掉在地上。
“你爹的事,我们知道。”李莲花声音放轻,指尖在木雕小人旁划道线,“他发现账本被灭口,你被迫替赵显做事,对不对?”
哑仆猛地抬头,眼里血丝爆涌,猛地抓起地上的碎木片,在泥地上飞快地划——先是雕花匠的模样,接着是本翻开的书,最后是把滴血的刀。
“他想指证,”笛飞声看着那些歪扭的线条,“只是不敢。”
李莲花从怀里摸出把小刻刀,塞到哑仆手里:“不用说话,不用写字。把你看见的,刻出来。”
这三日,哑仆总趁送食盒的空当,躲在柴房刻木片,木屑在脚边积了薄薄一层,风过处,簌簌飘起来。三日后,他的木雕摆在了文心的药摊上。巴掌大的木片上,码头、船、堆成山的甲胄清清楚楚,还有个戴官帽的人,正往蛮夷打扮的人手里塞账本。百姓围着看,有个老妇用粗糙的手指摸着木雕上的船,眼眶红了;还有个瞎眼的老妇摸着木雕上的船,枯瘦的手指在船舷刻痕里顿了顿,忽然说“这船我摸过,去年秋里,在码头碰见过,载着的东西沉得很”;有人认出那官帽是侍郎样式,倒吸冷气的声音连成片。
“得送御史台去。”李莲花将木雕小心包好,刚要起身,巷口猛地落下片阴影。七个黑衣人身形如鬼魅,手里的短刀泛着蓝汪汪的光,显然淬了毒。
“主和派的杀手。”笛飞声将李莲花往身后一护,龙渊刀出鞘,寒光劈开麦香,“你们先走,我来会会。”
李莲花没动,竹杖往他身侧一撑,杖头正对着巷口的阴影。
刀光与麦芒齐飞。笛飞声的刀快得只剩残影,第一个杀手的短刀刚扬起,就被挑飞,刀柄撞在墙上,闷响震落几片瓦。他正要追,眼角瞥见那杀手腰间挂着块木牌——刻着个“蛮”字,是贫民窟的标记。
“你是这里的人?”笛飞声的刀停在杀手颈前,刀刃抵着皮肤,再没进半分。
杀手梗着脖子,嘴角溢出血沫:“我妻儿……被赵显害死在牢里。主和派说,帮他们做事,能报仇……”
话音未落,支羽箭从屋顶射来,正中杀手心口。射箭的人身形高大,披着蛮夷的兽皮披风,转身就往房顶上掠。
笛飞声劈断羽箭,再看那杀手,已经没了气,眼睛却圆睁着,望向贫民窟的方向,像在看晒场上追逐的孩子。他攥刀的手松了松,龙渊刀在麦芒里晃了晃,映出杀手圆睁的眼,他忽然偏过头,刀鞘撞在墙上,发出声闷响,像是在避开那道视线。
“杀了他,又冒个射箭的。”李莲花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竹杖上沾着片麦芒,“这仇恨的链,刀砍不断。”
笛飞声指尖在刀柄上碾了碾,没接话。
哑仆的木雕还在药摊上,被更多人传阅。有个汉子用炭笔拓下来,贴在巷口的墙上,连不识字的老妇都看得懂。夕阳斜照时,木雕的影子投在墙上,成群沉默的证人,无声地诉着真相。
李莲花袖袋里的界隙碎片发烫,比昨日亮了不少,碎片的光从布层渗出来,落在哑仆的木雕上,把刻痕里的阴影都照亮了些。他抬头望,贫民窟的炊烟与麦香缠在一起往天上飘,竟把那层戾气云气冲开道更大的缝。
“芒种了。”李莲花摸了摸阿蛮头上的麦芒,“忙着种,也忙着收。收什么,得看种的是什么。”
笛飞声往药摊这边靠了靠,刀鞘上的麦芒被风吹掉,露出干净的龙纹。他弯腰捡起块哑仆刻废的木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个太阳,边缘沾着点新鲜的木屑。李莲花瞥见那木片,竹杖尾端在木片旁点了点,把刻痕里的木屑震落,像抖落了点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