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京城风云 六人行
从黑石镇往京城的官道上,驿站的青瓦凝着晨露,坠在檐角串成碎银。李莲花蹲在廊下剖莲子,竹篮里的莲子堆得冒尖,指尖沾着的莲心苦气混着灶间粥香漫开。剖到第七颗,手腕被轻轻按住——笛飞声捏着片紫苏叶,正往他指腹的小划伤上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晨间的露。
“金鸳盟的人回报,青陵渡到京城的官道上,近三月失踪了十二个采笋人。”笛飞声站在他身后,另只手里摩挲着枚竹哨,是昨夜用湘妃竹刻的。哨身上的莲花纹刻到第三瓣,被李莲花伸手按住:“别刻太深,吹起来会哑。”此刻他把竹哨往李莲花腰间塞,红绳绕着对方的竹杖缠了半圈,“伤口该裹些药。”
李莲花没抬头,指尖捏着莲子转了半圈,壳裂得匀匀当当:“分舵送的卷宗,该到了吧?”他往笛飞声腿边靠了靠,竹杖往驿站外老槐树指了指,树影里藏着三个黑衣人影,“让他们把元启年间的庙祝记录单独理出来,尤其是与幽冥阁往来的书信,我要逐字看。”
语气平淡,尾音却带点懒怠的依赖。笛飞声喉结动了动,对树影方向递了个眼色,暗卫退去时,他才道:“半个时辰内送到。”手没挪开,仍按在李莲花手腕上,指腹蹭过那点小伤,“药箱里有新调的珍珠粉,比上次的细。”
檐角的露刚滴下三滴,两匹快马卷着尘土停在驿站门口。沈峤翻身下马时,袖中滑出个药包,艾草混着柏叶的气息漫开来——是昨夜在邻镇救治驿卒时配的,专治竹蛊余毒,他指尖还沾着药渣,蹭在马鞍上留下点青痕。晏无师跟在后面,指尖转着枚梅纹玉佩,玉色温润,边角有道磕碰,是三日前追边沿梅时,被对方毒针划的。
“让那女人溜了。”晏无师把玉佩抛给李莲花,目光扫过沈峤沾着药草的袖口,伸手替他理了理褶皱,“不过她藏在绸缎庄的账本,倒比程晋的‘鬼怪档案’有趣。”他摘去沈峤发间的枯叶,“阿峤施针时,针尾缠些红线,那蛊毒沾了气,会顺着银针往上爬。”
沈峤没接话,往程晋手里塞了瓶药膏。药膏瓶身的雪纹,与他剑穗上的纹路路数相近,是去年雪夜在玄都山刻的。“你胳膊上的牙印该换药了。”他指尖碰了碰程晋的伤口,“再磨蹭,该结疤了。”
程晋蹲在驿站墙角,手里的“人口普查表”画得乱七八糟。表格第三栏“精怪种类”写着“土地庙假神三尊”,旁边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鬼,被黑山大王用鹿角戳了个窟窿。“说了先登记再拆!”他抢过表格,笔尖在“危害程度”栏打了三个勾,官服前襟沾着的油渍蹭在纸上,“你这一撞,庙碑上的刻痕都糊了,怎么查它是不是幽冥阁的据点?”
黑山大王嚼着鸡腿,油汁顺着下巴滴在程晋衣服上,漫开朵小黄花:“假神就该砸。”他往嘴里塞了块肉,“昨天那泥塑肚子里藏着竹蛊卵,要不是我撞得快,你现在该给驿卒收尸,哪有闲心画表?”
李莲花端着两碗粥出来,往笛飞声手里塞了碗,自己捧着另一碗往笛飞声身边一靠,半个人几乎倚在他腿边。喝了两口,他用竹杖点了点程晋的表格:“‘竹类精怪喜阴湿’这句没错,但漏了条——南楚慈竹养的蛊,怕的不是明火,是晒干的莲心。”抬眼看向沈峤,“你药碾里的穿心莲,得加三钱莲心粉,不然镇不住子母蛊的戾气。”
灶间的风顿了顿。沈峤握着药杵的手停了停,往药碾里加了把晒干的莲心:“是这个理。”
笛飞声喝了口粥,目光扫过表格:“金鸳盟的人查到,锦绣庄掌柜的车辙印里,混着南楚慈竹的竹屑。”指尖在碗沿敲了敲,“分舵已在废园外布了网,东边留了缺口,引蛊虫往莲心粉里钻。”
李莲花笑了,往他碗里拨了两颗莲子,指尖蹭过对方的手背:“倒是省了我再费唇舌。”
暮色漫过驿站屋脊,六人马匹旁多了辆青布马车——金鸳盟分舵送来的,车厢里堆着庙祝卷宗和幽冥阁的竹器交易账册。李莲花掀帘上车时,笛飞声正翻到“元启三年”那册,指尖停在“篁溪老僧捐赠慈竹苗”的记录上。
“找到了。”他抬头看李莲花,眼底映着灯笼光,软得像化了的糖。
李莲花接过卷宗,竹杖往“捐赠数量”那栏点了点:“三百株,刚好够种满三篁庙后院。”指尖划过字迹,笔锋与户部尚书侄子的家书有九分重合,“这和尚,怕是早换了皮囊。”
笛飞声吹了声竹哨,车外传来三短两长的马蹄声。“让他们把莲心粉撒在东边缺口。”对车外吩咐完,转头见李莲花正把卷宗里的竹叶标本往药箱里塞,“这叶子背面的绒毛,能引蛊虫。”
“知道。”李莲花没抬头,指尖捻着叶片边缘——绒毛的密度,与当年东宫慈竹的标本分毫不差,“比你的竹哨管用。”
废园的慈竹长得密不透风,竹节处缠着的红绳在风里飘,如无数只小手招摇。晏无师的真气凝成紫线,缠住最粗那根竹子的竹节,指尖一挑,竹身裂开道缝,涌出的荧光蛊虫落地就往人的影子里钻,好比撒了把会动的星子。
“撤东边的人!”李莲花扬声喊着,撒出一把莲心粉。粉末遇风散开,蛊虫顿时像被烫着般,纷纷往东边缺口涌——那里的莲心粉堆得最厚。
程晋拽过沈峤的剑穗,火折子往粉堆旁一扔,没点燃:“你不是说怕明火?”
“怕的是明火直接烧。”李莲花竹杖往粉堆里一戳,火星溅起,莲心粉遇热腾起白雾,蛊虫在雾里挣扎片刻,蜷成了焦粒,“借火引烟,才是正道。”
沈峤的剑出鞘,水龙绕着竹丛转了圈,将漏网的蛊虫困在青光里。“这些竹子是活的。”他剑尖挑开片竹叶,背面的纹路在火光下蠕动,“每节竹骨里都藏着半截骸骨,指骨上的玉扳指,是东宫的样式。”
笛飞声的刀此时出鞘,刀光劈断最粗的那根竹子,竹心滚出个竹制人偶,心口贴着张黄符,字迹被血浸得模糊,依稀能认出是“七皇子”三个字。“封园。”他声音不高,车外金鸳盟的人立刻应和,三面火把亮起,将竹林照得如同白昼。
夜风吹散竹丛的腥气,程晋正把“鬼怪档案”最后一页画满对勾。黑山大王往他怀里塞了个烤红薯,烫得他直甩手,却见红薯皮上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甜”字,边缘还沾着点炭灰。“蠢死了,”程晋嘟囔着,把红薯往怀里揣得更紧,“烫死我了。”
马车上,李莲花翻着卷宗,笛飞声坐在对面,手里削着根竹片——是要雕个拿刀的小人,配早上那颗莲花雕。竹屑落在李莲花的药箱上,他没拍,就任它沾着。“你这刀法,比当年刻木珠时强多了。”李莲花抬头,指尖碰了碰竹片的毛刺,“别刻太深,扎手。”
笛飞声低头继续削,耳尖在灯笼光下泛着点红:“分舵说,三篁庙的钟声里混着幽冥阁的蛊音,得用你的莲心香破。”
“知道。”李莲花往他手里塞了包晒干的莲心,指尖在他掌心多停了会儿,“金鸳盟的人今夜守着废园,明早我们去三篁庙?”
“嗯。”笛飞声的竹刀落得轻了些,“我让分舵备了新的竹杖,比你这根直。”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篁庙的方向隐有钟声,与废园的竹涛混在一起,像谁在哼着支未完的童谣。李莲花往他肩上靠了靠,头轻轻抵着他的肩,闻到竹屑混着莲心的清苦气,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笛飞声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把削了一半的竹人往李莲花这边递了递,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本章注:废园竹心的人偶黄符,与七皇子寝宫床底的符咒笔迹路数相近,符角的六指结是户部尚书侄子的标记。竹丛下的青铜镜,镜面裂痕与三篁庙兴衰碑的裂纹吻合,拼合后显露出完整的六界星图,其中“人界”位标着个婴儿,襁褓绣着四顾门莲花纹,手腕系着半片玉簪,与晏无师玉佩的缺口严丝合缝。玉簪尖凝着的碧茶毒韵黑气,正顺着婴儿手腕滑落,滴在瀑布水潭中,漾开六道涟漪,涟漪中心浮着半片刻有“相夷”二字的剑穗残片,穗子上的红绳,与笛飞声刀鞘上的那根,原是同根所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