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慵被绑
灵犀一念篇10:小慵被绑
大熙一百零七年,三月二十五,药庐的竹篱笆被拍得砰砰响时,李莲花正给笛飞声的龙渊刀缠新的刀穗。红绳在他指间绕出细碎的圈,恰如苏小慵编的络子——那丫头总说“刀穗要缠七圈才吉利”,此刻数到第五圈,黄狗“狐狸精”对着门外狂吠,尾巴却摇得欢快,鼻尖蹭着篱笆缝漏进来的当归香,混着远处山道上的马蹄尘气,还裹着些野菊的清苦味。
门轴“吱呀”一声被撞开,关河梦带着一身风尘跌进来,青布长衫沾着泥点,腰间药囊的系带断了半截,针囊里的银针滚出来,一枚扎在笛飞声刚劈的柴堆上,针尖颤巍巍挑着半片风干的芍药花瓣。“小慵……小慵被人绑走了!”他攥着李莲花的手腕,指节泛白,声音里裹着策马奔来的喘息,袖口沾的草屑间,还夹着粒乱葬岗特有的黑石子。
笛飞声往炉膛添柴的手顿了顿,火光在他眼底晃成细碎的金点。关河梦倏尔松开手后退半步,从袖中抖落张揉皱的红纸:“是ming婚帖。”纸上瀚北文字的生辰八字旁,压着枚银簪,簪头錾着半朵芍药,簪尾刻着极小的“慵”字——那字刻得极巧,笔尖藏在花瓣纹路里,李莲花前番见了,曾笑说“这丫头的心思,比药谱上的偏方还活络”。
“瀚北的人?”李莲花拈起银簪,指尖摩挲着那刻痕,竹杖往地上敲了敲,带起些药渣——是今早煎药剩下的紫苏,和笛飞声刚丢进药罐的那把同味,叶片边缘还留着点儿指甲印子,原是苏小慵尝药时掐的。“她上月翻出本南胤文残卷,说瀚北古城墙缝里有同款刻字,非要寻去比对。”他低笑一声,竹杖头的蓝布条扫过药架底层,那里摆着只青瓷药罐,罐口压着片新鲜辛夷,是今早刚从山后采的,花瓣上凝着的露珠滚了滚,滴在柜面晕开一圈小小的水痕,“这丫头,怕是把人家的祭坛当药草图谱了。”
关河梦的声音发紧,从药囊里倒出块龟甲,裂纹歪歪扭扭像条山道。他指尖划过龟甲,蓦地想起半月前,苏小慵蹲在药炉边转着枚银针,抬头问他:“关大哥,你说我这八字,会不会招些奇奇怪怪的事?”那时他正磨着针,银针在青石上蹭出细响,顺手敲了敲她的脑门:“招神医盯着你喝药,倒更实在。”
笛飞声往药罐里添的紫苏沸起来,药香混着柴烟漫过竹架,晒着的七叶还魂草轻轻晃——那草采自三篁庙后坡,叶片成对,苏小慵见了,曾说“倒像江湖人说的‘生死契’”。“苏家的眼线挡不住?”他记得苏小慵祖父那“万人册”留下的密探,连六扇门都要让三分,前番苏小慵闯镖局,便是那些人护着,回来时袖里藏着块镖师给的令牌,炫耀时指尖还沾着镖局的朱砂印泥。
关河梦的脸白了半截,指尖无意识绞着药囊断带,那带子绣着些草药图案,针脚歪歪扭扭像串省略号,苏小慵说“这样才像跑江湖的,规规矩矩的反倒像药铺里的账册,死板无趣”。“他们不止要ming婚,还要用活人精气温养亡者灵牌。”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缝间漏出的青筋像条绷紧的弦,“小慵懂南胤文,能解灵牌上的咒……城外乱葬岗设了阵法,我找的镖师刚踏过界碑,就浑身长黑毛,黑毛根根直立,像被墨汁泼过的针,恍若被什么附了身。”
李莲花用竹杖挑起柴堆上的银针,针尖的芍药花瓣落下来,飘在关河梦的药囊上,沾在那歪扭的绣带上。“关神医何时变得这般慌?”他指尖捏着芍药簪往关河梦肩上拍了拍,簪尾的刻痕蹭过关河梦的衣襟,“你药囊底的‘透骨香’,原是给她备的吧?她总爱往草丛里钻,前番在三篁庙寻药,裤脚沾了蜱虫,还是你连夜挑的,挑完还瞪我,说我不该笑她是‘招虫子体质’。护短的紧呐~”
关河梦一愣,从药囊底层摸出个小瓷瓶,瓶身画着些鬼脸,左眼描成枚铜钱,右眼画着柄药杵,瓶里之前塞过糖莲子,苏小慵说“装毒药都像糖罐,坏人见了,准要多看两眼”。“你想……”
“笛飞声的刀穗还差两圈。”李莲花转头看炉膛,火光在他侧脸淌成暖影,映得竹杖上的蓝布条泛着青,“外邦人信血脉献祭,祭坛周围必埋着亡者骨殖。”他打了个响指,蓝布条扫过龙渊刀鞘,那布条采自三篁庙墙角,带着些青苔气,苏小慵见了,曾说“这颜色配刀穗,像雨后山尖的天”。“关神医的‘乳燕神针’,敢跟我们闯趟乱葬岗?”
关河梦的耳根泛起红,弯腰捡银针时,指尖碰着枚刻着“河”字的针——那针是苏小慵打的,刻字时手稳,递给他时还在他手心里按了按,说“关大哥的针,该有个名号,就像药得有药名”。他把针别回针囊,从怀中掏出张地图,朱砂标着三个三角形,纸边沾着点药粉,是苏小慵常用的止血散,前番在元宝山庄救镖师,她就是用这药粉止的血,当时镖师疼得龇牙,她还往人嘴里塞了颗糖莲子。
“急什么。”李莲花的竹杖在地图上敲了敲,朱砂三角尖指着乱葬岗的方向,像枚未落的针,“瀚北ming婚配活祭,必选阴气最重的地方。这三角尖,指的是乱葬岗那口枯井。”他凑近关河梦,声音压得低,带着竹杖头的药香:“你老实说,是不是早把她放在心上?不然她嫌药苦偷偷倒了,你怎么比药渣沉底还快就知道?前次在药王谷,她刚泼了药碗,你端着蜜饯就来了,倒像算准了时辰。”
关河梦的脸“腾”地红了,转身收拾药囊时,把金疮药当成解毒散往瓷瓶里倒,药粉洒在炉边的铜钳上,火星溅起来,燎了点柴灰,飘在他的青布衫上。笛飞声忽然开口:“午时出发。”他往关河梦手里塞了块热糍粑,芝麻糖馅烫得关河梦指尖缩了缩——是李莲花今早裹的,苏小慵来的时候抢着吃,糖霜沾在鼻尖,直咂嘴说“比药王谷的桂花糕甜,就是粘牙”,说话时还伸手去揪笛飞声的刀穗,被他用刀鞘轻轻挡开。
篱笆门外的黄狗倏尔噤声,蹲坐在地上望着远处的乱葬岗,尾巴尖沾着片苍耳。李莲花顺着它的目光望去,晨光里的岗顶浮着层淡紫的雾,恍若苏小慵调的紫河车药膏,她涂了点在他手背上,笑说“这颜色能吓跑山贼,下次闯坟地,给你画满脸当面具”。竹杖上的蓝布条轻轻晃,碰在笛飞声的刀鞘上,响得像檐角滴的雨,三篁庙避雨那回,也是这般节奏,苏小慵数着点数,说“一滴两滴,像在数药引子”,数着数着就靠在柱上打了盹,发丝还沾着雨珠。
“对了。”李莲花从药柜里摸出个小盒子,柜角堆着些晒透的荷叶,是给张梓晴送魂时用剩下的,叶脉间拓着些南胤文,苏小慵见了,说“这字扭得像虫爬,说不定是哪味药的方子”。“前次从个术士那得的,说能破阵法。”盒子里躺着枚青铜令牌,背面刻着藤蔓纹,苏小慵的南胤文残卷上有同款,她拓了张夹在《千金方》里,拓片边角画着个小笑脸,嘴角还翘着,像她自己笑起来的模样。
关河梦的呼吸顿了顿,指尖碰着药囊里的银针,那枚刻着“河”字的针忽然微烫,像被晨光晒透。他忽然明白,李莲花从来不是真闲散,就像苏小慵总把要紧医书夹在话本里,看似杂乱,实则心里门儿清。那些被他丢在药柜角落的零碎,原都藏着用场,好比苏小慵把南胤文拓片夹在《聊斋》里,旁人不留意,她自己却记得牢,翻书时总先翻到那页。
午时的日头正烈,三人一狗往乱葬岗走。山道上的石子硌得竹杖轻响,黄狗“狐狸精”跑在前头,时不时回头叼叼笛飞声的裤脚——这模样,宛然追着张梓晴的踪迹跑时的样子,那时它也是这般,跑几步就回头等,仿佛怕人跟不上。关河梦忽然低声道:“小慵总说,你的莲花楼比药王谷有趣。”他攥紧药囊,指节泛白,药粉从指缝漏出来,落在地上洇出浅黄的印,“若是……若是救不回她……”
“若是救不回,”李莲花的竹杖在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惊起几只山雀,翅膀带起的风里,有苏小慵常用的薄荷香,“我就把你那《乳燕神针谱》烧了,省得你总说我扎针手抖,前次给你治肩伤,还被你笑‘比小慵扎得歪’,明明是你自己动了一下,还好意思冤枉我。”
笛飞声忽然停步,往乱葬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岗顶的紫雾里,唢呐声顺着风淌下来,吹的竟是迎亲调子,调子歪歪扭扭像被风揉过,宛然苏小慵在药庐学吹的笛音,苏姑娘不好意思道:“我是吹得不好听,却也能壮胆,比药杵敲药罐的声音要管用些,笛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说着就往笛飞声耳边凑,被他伸手按住了笛孔,闷出声来倒像只雀儿叫。
关河梦的手猛地按在腰间针囊上,指缝间漏出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恍若苏小慵第一次给人针灸时,紧张得发颤的针尖——元宝山庄那回,她扎错了穴位,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却嘴硬说“我是试试他耐痛性,医者总得知根知底”,说完就转身去倒药,耳根却红透了。
(章节末注:青铜令牌背面的藤蔓纹,与三篁庙兴衰碑的竹纹同出一脉,皆含六界能量共振之律,其纹路与张梓晴坛底石料的隐纹完全吻合。瀚北ming婚所用骨殖阵法,核心咒文与苏小慵拓下的南胤文残卷同源,恰是张梓晴坛中星图的延续。银簪芍药纹在子时月光下显现的纹路,与令牌互补,原是苏小慵照着三篁庙墙角画拓的,拓片背面写着“连起来,像条找药的路”,墨迹还带着点晕,像她当时不小心滴了滴药汁在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