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三叠

市井三叠

一、王寡妇的灶台

大熙一百零七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晨光刚漫过棋盘街,王寡妇的糖炒栗子摊就冒起了热气。铁锅里的栗子裹着琥珀色糖汁翻滚,柴火舔着锅底泛起金红的泡,她抄起长柄竹勺搅动时,袖口补丁上的莲花刺绣扫过灶台——那是用去年李莲花送的蓝布药囊改的,针脚虽歪,却依着药囊原有的莲纹绣了边,如今被油垢浸得发亮。

"王婶,给我包刚出锅的!"糖糖踮着脚扒拉柜台,冲天辫上的红绸子扫过筛子边缘的栗子壳,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女娃发间还沾着枕头上的棉絮,鼻尖冻得通红,哈出的白气与栗子摊的热气交融成雾。王寡妇舀起一勺油亮的栗子,竹勺在陶瓮边缘磕了磕,糖霜簌簌落在油纸包上:"小馋猫,昨儿不是才拿了颗?"话未落,却多抓两把塞进她打补丁的棉裤兜,指尖触到女娃冻裂的手背时,特意将油纸包焐在掌心暖了暖。

街角传来铜盆碰撞的脆响,赵三刀挑着剃头担子晃过来,铁剪在晨光里亮得晃眼。他在摊前歇下担子,铜盆里的水映着王寡妇围裙上的油迹——那片油迹是今早炒栗子时溅的,形状像极了糖糖用树枝画的歪龙头。"来半斤桃花醉,要昨儿新酿的。"赵三刀说话时喉结滚动,脖颈上蛛网似的刀疤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那是十年前替人挡刀留下的,如今被剃刀磨得发白,像条休眠的银蛇。

王寡妇擦着酒坛的手顿了顿,坛口溢出的甜香混着栗子焦气。她揭开陶盖时,酒液在晨光中泛着粉白的涟漪,恰似糖糖发间那朵用昭翎公主碎缎子做的纸花。"又给瞎婆婆送酒?"酒坛递过去时,赵三刀指尖在坛口抹了圈,将溢出的酒液蹭在围裙上:"她昨夜念叨梦见老头子,想喝点带花香的。"酒坛塞进担子时,铁剪碰撞出清响,惊得糖糖往王寡妇身后缩,辫子上的红绸子扫到了灶台的柴火灰。

日头升高时,糖糖蹲在灶台边玩栗子壳,把它们摆成歪扭的龙形。王寡妇往灶膛添柴,火星子溅在女娃发梢,她伸手拂去时,看见糖糖袖口的补丁——那是用昭翎公主赏的月白缎子缝的,女娃自己戳出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像龙身上的鳞片。"等下带你去赵师傅那儿剃龙头,"王寡妇用围裙擦着手,围裙角的莲花刺绣被油垢浸得发亮,"让他剪个能招来蝴蝶的花样。"

二、赵三刀的铜盆

剃头担子停在土地庙前的歪脖子树下,铜盆里的水映着糖糖晃悠的脚丫。赵三刀蘸着温水给她洗头,指尖划过女娃头皮时,她咯咯笑着缩脖子:"赵师傅,你剪的龙角能飞起来吗?"泡沫顺着发梢流到脖子里,在晨光中如落了层春雪,沾湿了她用李莲花旧衫改的蓝布围裙。

赵三刀没吭声,铁剪在指间转了个圈,咔嚓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他低头时,额前碎发扫过糖糖眉心,露出额角月牙形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王寡妇挡醉汉时留下的,如今被岁月磨得平滑,像片褪色的月牙。糖糖盯着他手中的铁剪,忽然伸手摸了摸刀刃,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像我娘绣花的银针。"

这话让赵三刀的手顿了顿,铁剪停在半空。他从兜里掏出片红纸,用牙齿咬开浆糊罐,给糖糖别上纸龙角,纸尖的浆糊蹭到了女娃鬓角。王寡妇端着酒坛走来时,正看见他用袖口擦去糖糖额角的泡沫:"赵师傅这手艺,该去给公主梳头。"酒坛塞进担子时,坛口的桃花香混着铜盆的水汽弥漫开来。

赵三刀把磨得发亮的铜镜递给糖糖,女娃看见发间歪扭的纸龙角,笑得露出缺牙的嘴,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蓝布围裙上。王寡妇替她擦嘴时,指尖蹭到女娃嘴角的糖渍——那是今早偷尝栗子时沾的。"晚上来吃龙须面,"王寡妇拍着女娃屁股,围裙上的莲花刺绣扫过纸龙角,"加你藏在窗台上的糖桂花。"

剃头担子晃晃悠悠离开时,糖糖的纸龙角在风里摇晃,赵三刀挑着担子,铁剪碰撞的声响与王寡妇灶台的叮当声遥相呼应。阳光穿过树叶,在铜盆里碎成金斑,恰似糖糖眼中闪烁的光,映着她发间那片被浆糊粘歪的红纸。

三、糖糖的纸龙

暮色漫过棋盘街时,王寡妇的灶台飘出龙须面的香。糖糖蹲在门槛上剥栗子,把果肉堆成小山,赵三刀坐在板凳上磨剃刀,刀刃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映着王寡妇往面里撒糖桂花的身影。"赵师傅,龙抬头这天,龙真的会飞吗?"女娃将栗子壳抛向空中,壳子落进灶膛爆出细碎火星,惊得灶王爷画像上的金漆微微颤动。

赵三刀擦着剃刀的手停了停,刀面映出王寡妇围裙上的莲花刺绣——那朵莲花被油垢浸得发暗,却仍能辨出当年李莲花画的轮廓。"龙在天上看着呢,"他把剃刀收进油布鞘里,鞘口的铜扣蹭到糖糖堆的栗子山,"看着咱们把面吃热乎。"话音未落,王寡妇把面碗搁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面里卧着两个糖心蛋,蛋黄流出的金黄恰似龙睁圆的眼睛。

糖糖吸溜着面条,桂花沾在鼻尖,王寡妇用围裙替她擦嘴,指尖触到女娃嘴角的面汤和新长的乳牙。赵三刀默默往她碗里夹蛋,筷子碰到碗沿的豁口——那是去年糖糖学走路时摔的,如今被三人的筷子磨得光滑,像块被海水浸圆的卵石。"慢点吃,没人抢,"王寡妇笑着拍她背,围裙角的莲花刺绣扫到纸龙角,将一片花瓣蹭进了面汤。

龙灯亮起时,糖糖的纸龙角在火光中摇曳。赵三刀挑着担子跟在后面,铁剪碰撞的声响与王寡妇的笑声混在一起,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女娃攥着王寡妇的围裙,另一只手抓着赵三刀的衣角,三个人的影子被灯笼拉长,投在青石板上,像条缓缓游走的龙,龙尾扫过墙角的青苔。

土地庙前的歪脖子树下,糖糖将剩下的栗子壳摆成圆圈,王寡妇往灶膛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映着她鬓角的银丝。赵三刀磨着剃刀,刀刃映着龙灯的光,忽听糖糖指着天上惊呼。孔明灯正从东海方向飘来,灯影里仿佛有龙在飞,载着满街的糖炒栗子香,飘向那片住着李莲花的海。

王寡妇擦着手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进灯影。赵三刀的剃刀停在半空,刀面映着孔明灯的光,像落了颗星星。糖糖的纸龙角落在栗子壳堆里,被风吹得滚了滚,停在王寡妇的围裙边。三个人的影子在灯笼下依偎,恰似棋盘街上最寻常的一幅画:灶台的烟火,剃刀的冷光,女娃的笑声,在龙抬头的夜里,酿成一坛越陈越暖的桃花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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