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月·笛中春

湖心月·笛中春

 

时间线锚点:大熙一百一十一年四月初八,李莲花四十岁,笛飞声四十一岁

 

暮春的月光淌过碧茶渡时,李莲花正借着廊下的琉璃灯,用银针修补一幅陈年绢画。案头的青瓷碗盛着新摘的茉莉,雪白花瓣浮在清水里,宛如落了片未融的春雪。他指尖轻挑,银线在月光下穿梭如游丝,将绢画上撕裂的云纹细细缝补,碎金般的月光透过竹帘,在画中二十年前的浪尖上洒下一片斑驳。

 

“又在折腾这些老东西。”低沉的嗓音混着夜露的清冽,笛飞声提着竹篮从石阶上来,篮里的鲫鱼扑腾着,鳞片映着月光如碎银闪烁。他腰间松垮垮地系着李莲花去年绣的莲纹绦带,绦带末端的莲蓬坠子随着步伐轻晃,扫过细纹银刀的刀柄——那刀柄缠着半旧的红绳,正是从李莲花腕间褪下的旧物。

 

李莲花抬眼,看见对方鬓角的银丝在夜风里轻晃,今晨替他梳理长发时的触感忽然漫上指尖——那些银线在晨光中宛如撒了把碎星,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这画该配个新画框了。”他用袖口拂去绢画上的浮尘,画面上并肩而立的人影渐渐清晰,“等明日去镇上挑些檀木,你替我锯榫头可好?”

 

笛飞声将竹篮搁在石案上,银刀剖开鱼腹的动作轻得像切一片云锦。他望着李莲花腕间新换的红绳,绳头系着枚小小的银莲蓬,正是自己上个月在炉火旁耗了整夜刻成的:“镇上的檀木纹路太直,”鱼腹清理妥当,他用清水洗去指尖血迹,不经意间替对方拢了拢滑落的袖角,“后山林子里有棵老檀树,明早我去砍些枝桠。”

 

湖心亭的铜铃轻轻摇晃,惊起几尾夜游的小鱼。李莲花望着对方指节上的旧茧——那是握了二十年刀柄的痕迹,如今却能灵巧地穿针引线,替他补好每一片碎瓷。案头的梅子酒坛开了盖,甜香混着荷露的清冽弥漫开来,他忽然伸手,替笛飞声拂去衣襟上的一片花瓣,指尖掠过对方心口,触到内里藏着的银质莲纹护心镜。

 

“今年的酒该换个法子酿。”李莲花放下银针,替笛飞声斟了盏新茶,茶汤里浮着两片刚舒展的荷叶,“上次你说漠北的老乐师用奶酒调香,不如把去年晒的桂花蜜加进去?”

 

笛飞声抬头,目光撞上对方眼底的柔光。四十岁的李莲花眼角已有细纹,笑起来时却仍像少年时那样清浅,仿佛时光只是在他身上镀了层温润的光。他忽然伸手,指尖掠过对方唇畔,那里沾着一点黏合剂,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月光:“随你。”

 

湖面此时掠过一只夜鹭,翅影剪碎满湖星子。李莲花望着水波荡漾,想起今早两人在湖边钓鱼的情景——笛飞声嫌他动作太慢,索性脱了鞋袜下水追捕,溅得满身水花,却在捉到鱼时像孩子般得意地笑。此刻那尾鱼正安静地躺在竹篮里,鳞片上的水珠折射着灯光,宛如撒了把碎钻。

 

“去放灯吧。”李莲花站起身,从柜中取出两只莲花灯。灯身是新制的湘妃竹,面上绘着双鱼与并蒂莲,灯底刻着从大熙九十年到一百一十一年的年号,每道刻痕都被磨得温润。竹篮里的灯盏系着不同颜色的丝带,红绳是李莲花编的,青绦是笛飞声结的,末端都坠着 莲花纹的银铃。

 

两人并肩走到岸边,月光将影子投在草地上,像两株根系交缠的古树。李莲花将双鱼灯放进水里,烛光映得他睫毛微微颤动:“你听,”灯底银铃随波轻响,“像不像当年金鸳盟的铜铃声?”

 

“此刻只像流水声。”笛飞声放下并蒂莲灯,两盏灯在水面轻轻相触,银铃合鸣如碎玉,“从前听不得这声音,如今却觉得比刀鸣好听。”

 

夜风轻拂,莲花灯顺着水流漂向湖心,银铃声渐远,却始终保持着并肩的距离。李莲花忽然感觉掌心一暖,笛飞声的手正覆在他手背上,拇指摩挲着他腕间的银莲蓬,那是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安心的温度。

 

“明年今日,我们刻个新灯吧。”笛飞声的声音低得像落在荷叶上的雨,“就刻你教我的那个‘囍’字,再镶些碎玉进去。”

 

李莲花轻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整个春夜的月光。他望着远处的灯影,想起方才修补的绢画,画中少年人的衣袂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而此刻身侧的人正用掌心轻轻覆住他的手背,让他想起二十多年来每个共度的春夜——不是在修补旧物,就是在酿造新酒,光阴就在这一补一酿间,酿成了最甜的蜜。

 

“好。”他轻声应道,看烛光在笛飞声眼底晃出细碎的星芒,“往后年年今日,都与你刻新灯,补旧画,酿新酒。”

 

水面上,莲花灯越漂越远,银铃声若有若无。湖心亭里,两尾鲫鱼在青瓷盘中轻轻摆尾,梅子酒的甜香混着茉莉的清幽,在月光里酿成一坛岁月的蜜。而他们,正隔着一盏温茶、一弯新月,在光阴的长河里,慢慢摇着属于彼此的船,向更深处的春夜,缓缓划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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