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
折戟沉沙(惊鸿楼熔戟记)
大熙81年桂月十八,苗疆惊鸿楼前的蛊雕幡在山风中猎猎作响。22岁的江折戟斜倚着朱漆廊柱,酒葫芦在指尖转得呼呼生风,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在胸口烫出一道蜿蜒的痕迹——那是三年前父亲被斩时,溅在他甲胄上的血。
“折戟客,楼主要见你。”青鸾泣的银铃耳坠晃过眼前,她腰间的蝶形蛊囊还沾着晨露,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鬓边银发——那是上月替兰溪源给忘崖翁送解药时,被那老顽固气白的。“别喝了,这可是金鸳盟第一座分舵落成的喜酒。你瞧惊鸿楼的雕梁,还是忘崖翁那老头帮忙加固的呢。”
江折戟打了个酒嗝,反手将空葫芦抛向廊下铜盆,溅起的水花映出他眼角的刀疤:“喜酒?我爹的断头酒倒是喝过。”他踢了踢脚边的青铜断戟,戟身上“羽林卫”的刻纹已被磨得模糊,“再说了,你们苗族的楼,要我个中原武夫作甚?难不成让我给你家楼主当靶子?”
青鸾泣弯腰捡起葫芦,指尖拂过他袖口的“折戟沉沙”刺青:“楼主说,能把断戟熔成机关弩的人,比十个雀鸣坊刺客都有意思。”她蓦地凑近,蛊囊里的荧光蝶扑棱着撞向囊壁,声音压得极低,“何况你腰间的酒葫芦,用的是苗疆‘醉生梦死’藤编的吧?这藤蔓十年才开一次花,和忘崖翁种在药庐后的引魂藤可是同根……”
江折戟挑眉,指尖叩了叩断戟尾部的机关:“三年前在乱葬岗,有个老乞丐拿它换了我半块饼子。他说‘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可惜我这戟,认的不是前朝,是血海深仇。”他蓦地起身,断戟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带路吧,我倒要瞧瞧,你们那位小楼主,能玩出什么花样——听说他腰间挂着忘崖翁送的龙渊刀?”
惊鸿楼内,11岁的笛飞声正蹲在铸剑台前看赤绡调试蛊灯。青铜断戟撞上门槛的声响惊飞梁上夜枭,少年回头时,正见江折戟酒气熏天地晃进来,腰间酒葫芦上的藤花突然发出荧光——那是苗族圣物“引魂藤”的特征,和忘崖翁药庐的藤蔓别无二致。
“你这戟……”笛飞声伸手触碰戟身,苗疆银饰与断戟上的血锈共鸣,竟于地面投出展翅的蛊雕虚影,“是用‘百炼精钢’铸的?崖翁上月送我的龙渊刀也是这材质,可你的戟……”
“断了。”江折戟打了个响指,断戟中部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弩机齿轮,“三年前我爹被诬陷通敌,羽林卫的兄弟用这戟挡了三百刀,刃断了,可骨气没断。”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出几粒蛊虫放进弩槽,“现在它叫‘折戟弩’,能射七种蛊毒,破甲无声——小楼主可听说过,羽林卫的‘破甲三式’?”
赤绡突然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练劈向江折戟面门。他不躲不闪,断戟横挥,弩机“咔嗒”轻响,一支淬毒弩箭擦着赤绡鬓角钉入廊柱,箭尾缠着的红缨正是羽林卫的制式。“好胆!”赤绡收剑,眼里却有赞许,“雀鸣坊的‘黑鳞蛊’弩箭,你竟能改良成追踪蛊?这齿轮咬合声……像是京城神机营的手艺。”
江折戟摸出酒葫芦晃了晃,里面竟传出蛊虫振翅声:“这叫‘醉生梦死蛊’,中箭者会看见生前最愧疚的事。”他斜睨笛飞声,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小楼主,敢不敢让我试试这戟的威力?听说雀鸣坊的人就在后山——他们的弩箭,可曾穿过羽林卫的明光铠?”
笛飞声起身,龙渊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刀是兰月下旬忘崖翁用苗疆寒铁所铸,刀柄还刻着“破尽不平”四字。“跟我来。”他带着众人跃上屋顶,远处的蛊雕林里果然有黑影攒动,月光落在来人袖中的黑鳞纹上——正是追杀他半月的雀鸣坊刺客。
“看好了。”江折戟单膝跪地,断戟前端展开成三棱弩箭,尾部齿轮咬合发出闷响。他往弩槽里滴了滴酒,蛊虫瞬间被酒香激得通红,“这招叫‘折戟沉沙’,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当年我爹用这招劈开过北疆狼首的护心镜。”
弩箭破空声中,断戟裹挟的“破甲三式”罡气与蛊虫共鸣,为首刺客的护身罡气如薄纸般被洞穿,露出里面绣着黑鳞纹的内衬——正是当年诬陷他父亲的佞臣家徽。江折戟趁机甩出腰间酒葫芦,藤花突然爆开成漫天荧光,将二十名刺客困在蛊雾中。“他们看见的是……”青鸾泣捂住嘴,只见刺客们抱头惨叫,竟互相砍杀起来。
“是他们亲手杀的无辜百姓。”江折戟擦去嘴角酒渍,断戟在月光下映出他扭曲的脸,“我爹被斩前,曾托人给我带话:‘若遭构陷,便折戟沉沙,待来日重整山河。’如今我折的不是戟,是这吃人的世道——小楼主,可曾见过金銮殿的地砖?每一块都渗着百姓的血。”
笛飞声望着他染血的侧脸,忽然伸手摘下他腰间的酒葫芦。引魂藤在少年掌心发出微光,与他腰间的蛊雕银饰共鸣——这银饰是义母兰溪源所赠,据说与双鹤盟圣物有关。“从今日起,你的戟就是金鸳盟的‘破甲先锋’。”少年将葫芦还给他,里面竟已装满苗疆烈酒,“但你要答应我,不再用自己的血祭戟——你的骨气,不该喂给仇人。”
江折戟挑眉,忽然仰头灌酒,酒液顺着下颌淌在青石板上:“小楼主可知,我这酒葫芦为何刻着‘醉生梦死’?因为只有醉着,才能忘记这江湖有多脏——不过你这酒……”他蓦地笑出声,“比忘崖翁酿的‘断肠散’还烈——小楼主,这世上竟真有值得守护的人。”
晨雾漫过惊鸿楼时,江折戟正在廊下打磨断戟。赤绡抱着新铸的弩箭走来,看见他袖口新绣的“毒弩双绝”刺青,挑眉道:“怎么,不自称‘折戟客’了?”
“折戟沉沙铁未销,”他将弩箭装入断戟,蛊虫在晨光中显出斑斓色彩,“如今这戟,是金鸳盟的‘毒弩双绝’之一。待我斩尽佞臣贼子,便用他们的血,给这戟刻上真正的名字——”
“江折戟。”笛飞声的声音从楼梯传来,少年手里捧着新制的皮甲,上面用金线绣着“金鸳盟器械司”字样,“这是给你的,以后你的弩箭,由金鸳盟的蛊雕林直接供毒——还有这个。”他掀开皮甲内衬,半块刻着“羽林卫”的玉佩赫然在目,断口处还凝着暗红血渍。
江折戟接过皮甲,指尖触到玉佩边缘的缺口——那是父亲临刑前咬断的。他骤然抬头,撞见少年眼底的星火,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自己在断头台下接住父亲头颅时,溅在脸上的血也是这样温热。
“谢了,小楼主。”他将断戟插回腰间,酒葫芦在晨风中晃出清脆的响,“等我破了雀鸣坊的铁布衫阵,带你去喝京城的‘状元红’——听说那酒坛上封的不是泥,是当今圣上的朱砂御笔。对了,替我给忘崖翁带句话,他酿的‘醉生梦死’蛊酒,比我的差了三分火候。”
笛飞声点头,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折戟沉沙”四个字上。远处的蛊雕林里,荧光蝶正驮着弩箭的残骸飞向天际,宛如一串不会熄灭的流星。而江折戟不知道的是,他此刻插在腰间的断戟,终将在十四年后的东海决战中,为保护眼前的少年,断成三截,沉入海底——就像此刻他眼中倒映的,少年腰间蛊雕银饰的鹰嘴纹路,与父亲令牌上的“羽林卫”徽记断口严丝合缝——那是十六岁的他在血泊中摸索到的,唯一完整的遗物。
青鸾泣望着两人背影,悄悄将一枚“同心蛊”放进酒葫芦——这是她第三次尝试撮合兰溪源和忘崖翁,前两次分别被毒娘子的“绝情蛊”和药魔的“醒脑散”破了。“这次用醉生梦死藤做引,不信他俩还能逃出情网。”她喃喃自语,蛊囊里的荧光蝶忽然排成双人对饮的形状,惹得廊下夜枭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啼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