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桂香里的甜意
秋老虎刚过,江南的风就软了。巷口的老桂花树不知觉间缀满了花苞,青绿色的,藏在叶底,像撒了把碎玉。林砚秋一早推开窗,风里就飘来缕淡香,张妈正踮着脚摘檐下晒的扁豆干,笑着说:"桂花香一飘,就该做糖芋苗了——你外婆说'秋要润,芋苗赛人参'。"
竹筐里的芋艿是王伯从乡下挑来的,紫皮的,圆滚滚的,沾着湿泥。"要选这种'母芋',顶芽短,纹路密,削皮时流的汁少,吃着糯。"王伯蹲在门口教张老板的儿子择芋艿,小家伙手被芋汁弄得痒,直甩手,王伯笑:"当年你林阿姨也这样,你外婆用醋给她擦手,说'万事开头难,芋苗痒过才甜'。"
林砚秋把芋艿洗干净,连皮上锅蒸。"蒸芋艿不能急,得用中火慢慢焐,让热气从里往外透,这样皮才好剥,肉才绵。"她边说边剥桂花,是前几日晴时采的金桂,用白糖腌在瓷罐里,揭盖就是扑鼻的香。"外婆说'桂花要趁晨露未干时采,香气才锁得住,像人说话,得走心,才动人'。"
芋艿蒸得透了,用凉水过一下,皮一撕就掉,露出雪白的肉。切成滚刀块,放进砂锅里,加红糖和冰糖,"火要小,让糖慢慢溶进芋里,汤才稠得挂勺"。炖到芋艿浮起来,汤汁成琥珀色,撒把腌好的桂花,香得能把巷尾的猫都引来。
第一碗糖芋苗给了陈老师。老先生最近在整理旧教案,总念叨眼睛涩。"你外婆做糖芋苗,总说'秋燥伤津,吃口甜的润润'。"陈老师用小勺舀着吃,芋艿糯得化在嘴里,桂花甜得清透,"那年我老伴生病,吃不进东西,你外婆天天送一碗来,说'芋艿像日子,看着普通,熬透了才甜'。"
张老板掀帘进来时,手里捧着个白瓷碗:"我妈煮的菱角汤,加了莲子,给你们搭着吃。"他尝了口糖芋苗,眼睛亮了:"难怪街坊都说你家的甜不腻,原来桂花是腌的不是撒的。我能不能学?快味轩也想添个秋季甜品。"
"明天来,我教你腌桂花。"林砚秋笑着说,"不过得记着,糖要多,密封要严,像待人,得真心,才留得住好。"
过几日,快味轩真的摆上了"桂花糖芋苗"的牌子,张老板特意端来一碗请林砚秋尝。芋艿切得匀,汤汁稠,就是桂花味淡了点。"我妈说,我腌桂花时心急,糖放少了,"张老板挠挠头,"她说做生意和腌桂花一样,别总想着快,得让糖慢慢渗进去,才出真味。"
林砚秋舀了勺自己腌的桂花给他:"添点,下次记得,桂花要腌够半月,就像朋友,得处久了,才知冷暖。"
重阳那天,巷子里格外热闹。有老人拄着拐杖来吃糖芋苗,说"吃出了小时候的味";有年轻夫妇带着孩子,孩子举着碗说"像在吃月亮"。陈老师带着学生来写生,画巷口的桂花树,画晚香居门口飘着的热气,说"这才是江南的秋,有烟火气,也有诗味"。
张老板端来两盘重阳糕,是他妈用新米做的,撒着红绿丝。"我妈说,以前总怕晚香居的甜品抢生意,现在才懂,两家店的甜混在一块儿,像桂花和芋艿,才是秋的真味。"他指着墙上儿子画的画,画上晚香居和快味轩的烟囱里都飘着桂花,像两条香带子,把老巷系在了一起。
傍晚,林砚秋站在灶台边,看着砂锅里咕嘟的糖芋苗,桂花的香混着芋艿的糯,在屋里绕来绕去。她忽然想起外婆说的,"甜不是糖多,是心暖"。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方子守成老古董,而是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择芋艿的认真,腌桂花的耐心,给老人多盛一勺的心意——像桂花的香,不用刻意,却能顺着风,飘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在凉秋里,能因为一口甜,想起某个温柔的人,某个踏实的黄昏。
桂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落在晚香居的棉帘上,像撒了把金粉。灯光从帘后透出来,映着地上的落桂,和快味轩的灯光连在一起,像给这条老巷铺了条香软的路,把所有的凉,都暖成了心里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