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雨里的新绿

正月刚过,江南的雨就绵密起来。不像冬雪那样沉,春雨是飘着的,沾在巷口的石板路上,润出层油亮的光,把晚香居的木招牌洗得更见纹路——“晚香居”三个字是外婆年轻时请老木匠刻的,笔画里还留着当年的拙劲,被雨水浸过,倒像浸出了股草木的清气。

林砚秋蹲在门口择新采的马兰头。马兰头是王伯一早从田埂边掐的,带着露水,嫩得能掐出汁。“你外婆说‘春吃芽,夏吃瓜’,马兰头要趁刚冒头采,过了清明就老了。”张妈端着竹筛过来,筛里是泡好的糯米粉,“今天做青团,你外婆的法子,要用鼠鞠草打汁和粉,才有股青草香。”

鼠鞠草是前几日晴时晒的,揉碎了和在糯米粉里,搓成青绿色的团子,裹上豆沙馅。林砚秋捏着面团,指尖沾着草汁,染成淡淡的绿。“以前总嫌外婆做青团麻烦,要自己采鼠鞠草,还要反复揉面,说买现成的粉多省事。”她笑着说,“现在才懂,她是怕那点草香跑了——就像老巷里的日子,急不得,得慢慢揉,才揉得出韧劲儿。”

正说着,张老板掀帘进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捧着个竹篮:“刚跟王伯学挖野笋,你看这鞭笋,嫩得很!我妈说要做笋丁炒咸菜,给你们送点来。”他瞥见竹筛里的青团,眼睛亮了,“哟,青团!我小时候在乡下吃过,后来城里买的总透着股生涩,你这看着就润。”

“鼠鞠草要先焯水去涩,揉面时得加温水,才不硬。”林砚秋递给他一个刚蒸好的青团,“尝尝,馅是去年的红豆沙,外婆说‘隔年的豆沙更绵’。”

张老板咬了一口,青团的软、鼠鞠草的香、豆沙的甜混在嘴里,忽然笑了:“我妈今早还说,以前总觉得晚香居抢了咱的客人,现在倒盼着雨天,巷子里两家店的热气混在一块儿,像给老巷撑了把油纸伞,雨再大,进来的人都暖烘烘的。”

午后雨渐密,巷子里来了个穿蓝布衫的老人,背着个旧布包,站在晚香居门口望了半天。林砚秋掀帘招呼:“阿爷,进来避避雨,喝碗热茶?”

老人进来坐下,目光在店里转了圈,落在灶边那幅孩子画的“两盏灯”上,忽然红了眼:“这面馆……我年轻时来过。那时候你外婆在,我赶考落榜,揣着最后两个铜板来吃面,她给我多加了勺笋,说‘年轻人,跌倒了不算啥,吃碗热面,再往前走’。”

林砚秋心里一动,给他端来碗刚炖的春笋排骨汤:“阿爷,尝尝今年的新笋,外婆说‘春笋是给日子拔尖的’。”

老人喝着汤,叹道:“一晃三十年,巷子里的房子旧了,可这汤的暖,跟当年一模一样。”他从布包里掏出个小陶罐,“这是我老家的梅干菜,当年你外婆说配笋烧肉最好,我一直留着,今天来,算是了个心愿。”

第二日,林砚秋用那罐梅干菜烧了笋烧肉。肉是带皮的五花肉,先炒出油脂,再下笋块和梅干菜,加冰糖慢炖,炖到肉皮发亮,笋块吸饱了肉香和梅干菜的咸鲜。张老板闻着香过来,扒着门框笑:“隔着三条巷都闻见了,林老板,我能不能用我家的米酒换块肉?我妈说梅干菜烧肉配米酒,是‘春味里的老相识’。”

陈老师带着学生来写生,学生们围着灶台看炒笋,叽叽喳喳问“为什么笋要切滚刀块”“梅干菜为什么要泡三天”。林砚秋笑着答:“滚刀块能多沾汤汁,泡梅干菜是去杂味——就像做人,得慢慢泡,才出得了真味。”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晚香居的窗台上。林砚秋看着竹篮里新采的艾草(再过些日子要做艾糍),忽然想起外婆说的“雨是春的媒人,把土里的香都催出来”。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老物件锁起来,而是让那些藏在烟火里的细碎——择菜时的专注,揉面时的耐心,给客人加一勺笋的心意——像春雨润田那样,慢慢渗进日子里。

巷口的石板路被雨润得发亮,晚香居的热气混着快味轩飘来的面香,在潮湿的空气里缠成一团。张老板正蹲在门口教孩子认春笋,王伯拎着新采的香椿路过,笑着喊:“秋丫头,香椿拌豆腐要不要?春吃芽,吃的就是这口新气!”

林砚秋笑着应着,转身往灶间走。灶上的砂锅还温着,里面是给晚归的人留的汤。窗外,春雨洗过的新绿正顺着墙根往上爬,像要把整个老巷的暖,都爬成来日方长的模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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