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汤里的暖意

江南的冬,是浸在水汽里的冷。巷子里的石板路总像刚被雨洗过,踩上去能觉出骨头缝里的凉。晚香居的木门早早就挂上了厚棉帘,掀起来时,带起一阵混着面香的热气,把门外的寒气挡在三尺之外。

这天清晨,林砚秋去菜场,远远就见王伯蹲在竹筐前挑冬笋。竹筐里的冬笋裹着泥,尖头像被晨露润过的玉,王伯捏着笋尖摇了摇,又扒开根部的泥看纹路,嘴里念叨:"要选'黄壳红头'的,壳黄里透红,根须密的,才是山里长透的,嫩得能掐出水。"

林砚秋凑过去:"王伯,今天冬笋好得很。"

"可不是嘛,"王伯挑出三根递给她,"你外婆做腌笃鲜面,非等这'头拨笋'不可。说'头拨笋吸了雪水,鲜得能溶在汤里',往后的笋,就差了点灵气。"

腌笃鲜面是晚香居的冬令招牌。汤底得用鲜肉、咸肉和头拨冬笋同炖,鲜肉取的是带骨的五花肉,咸肉得是年前腌的老咸肉,肥瘦相间,笋要切滚刀块,三样东西在砂锅里慢慢煨,火不能急,得让肉香、咸香和笋香一点点渗进汤里,炖到汤色乳白,才算成。面要用粗面,吸饱了汤才够味,最后撒把青蒜,绿得亮眼。

林砚秋把笋拿回店,张妈正坐在小板凳上切咸肉。咸肉是去年腊月腌的,挂在房梁上熏了整月,肉皮红亮,肥肉透着琥珀色。"你外婆腌咸肉,总说'盐要撒得匀,晒要见着太阳,熏要用松针',这样的咸肉不齁,带点松木香。"张妈切着肉,刀碰到案板,笃笃地响。

砂锅盖一掀,热气"腾"地冒起来,混着肉香和笋香,在灶间绕了圈,又从门缝溜出去。巷子里扫街的阿叔路过,隔着棉帘喊:"秋丫头,炖腌笃鲜了?闻着就暖和!"

第一碗面,林砚秋给了常来的陈老师。陈老师教了一辈子书,冬天总穿件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拎个搪瓷杯,来吃碗腌笃鲜面,说"暖了身子,批作业才有力气"。

"陈老师,今天加了点百叶结,吸汤。"林砚秋把面端过去。百叶结是前一晚用新做的百叶切的,打了结泡在水里,炖在汤里,吸足了鲜,咬一口能爆出汤来。

陈老师挑着面,眼镜上蒙了层雾,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笑:"跟我小时候在你外婆这儿吃的一个味。那时候我考大学,天不亮就来,你外婆总多给我加半勺笋,说'吃了笋,脑子灵'。"

正说着,张老板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保温桶:"林老板,我妈熬了点姜母鸭,给你和张妈暖暖。她说你家腌笃鲜的汤香,配着鸭汤喝,能治这江南的湿冷。"

他眼尖,瞥见灶台上的砂锅:"哟,这咸肉看着就地道。我前阵子试做腌笃鲜面,总觉得汤不够鲜,是不是咸肉选得不对?"

张妈舀了勺汤给他尝:"你得用当年的新咸肉,隔年的太硬,压不住笋的青气。还有啊,炖的时候别加酱油,鲜要靠食材自己透出来,加了料,就浊了。"

张老板咂摸着汤,点头:"难怪我那汤总透着股酱味,原来是画蛇添足了。林老板,我能不能跟你学挑冬笋?我妈说我挑的笋总带点涩。"

"明天一早去菜场,王伯教你。"林砚秋笑着说。

过了几日,快味轩也挂出了"腌笃鲜面"的牌子,张老板特意来请林砚秋去尝。面端上来,汤色清亮,笋块匀整,张老板紧张地问:"怎么样?王伯说我挑的笋算及格了。"

林砚秋尝了口汤,鲜得温润,没有涩味:"咸肉少了点松针熏的香,但汤里有心意,喝着暖。"

张老板松了口气:"我妈说,做生意和做人一样,不用跟人比,自己觉得对,就用心做。以前总想着抢生意,现在才明白,巷子里两家面馆,就像冬夜里的两盏灯,照着路人进来暖和,比什么都好。"

腊月里的一个雪天,晚香居的客人格外多。有放学的孩子,捧着面碗哈着白气;有下班的工人,边吃面边说厂里的事;陈老师带着学生来,说"让孩子们尝尝老江南的味道"。张老板也端着两碗姜母鸭过来,放在桌上:"今天雪大,加个菜,暖暖。"

林砚秋站在灶前,看着砂锅里翻滚的腌笃鲜,汤面上浮着细密的热气,像把整个冬天的暖都裹在了里面。她忽然想起外婆说的,"面汤要熬得久,人心要捂得暖"。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老方子锁在柜子里,而是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讲究——挑笋的认真,腌肉的耐心,炖汤的沉静——顺着锅碗瓢盆,流进每个食客的心里,让他们在冷天里,能因为一碗面,想起某个温暖的人,某个踏实的日子。

雪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晚香居的灯光透过棉帘,在雪地上映出个暖黄的圆,和快味轩的灯光连在一起,像给这条老巷系了条温软的围巾,把所有的寒,都挡在了外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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