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阳春面的讲究
晚香居的招牌是阳春面。按外婆的说法,"阳春"取"阳春白雪"之意,最素净的面,才见真功夫。
林砚秋学的第一碗面,就是阳春面。
天还没亮,张妈就叫她起来吊汤。"老汤底要每天续新料,像传家的镯子,得天天戴才亮。"张妈往砂锅里加新宰的鳝骨,"你外婆当年,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挑鳝鱼,要脊梁骨宽的,吊出来的汤才鲜。"
鳝骨要先用猪油煸出焦香,再加焯过水的猪筒骨和老母鸡,加水没过食材三寸,大火烧开后撇去浮沫,转小火吊足十二个时辰。"火不能大,得让汤像鱼嘴似的,轻轻吐泡泡。"张妈用筷子撇去汤面的杂质,"杂质去不干净,汤就浑了,像人心里有事,脸上藏不住。"
吊汤的时候,林砚秋开始揉面。经过几天练习,她的手法渐渐熟练,面团在掌心转动,带着微微的弹性。"醒好的面要搓成条,盘在盆里,抹层香油,再醒半个时辰。"张妈看着她盘好的面,"这叫'饧面',让面筋松下来,拉的时候才不容易断。"
拉面条是最考功夫的。林砚秋学着张妈的样子,取一小团面,在案板上搓成细条,然后用双手捏住两头,轻轻一拉。面在她手里却不听话,要么断成几截,要么粗细不均。
"手腕要活,像拉胡琴的弓,力道得匀。"张妈示范给她看,只见她双手一抻一绕,面条像银丝一样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地时已细如发丝,却根根不断。"阳春面的面要'细面',煮出来浮在汤上,像春雪盖在绿波上。"
面煮在沸水锅里,"咕嘟"几声就浮了起来。"阳春面讲究'锅气',水要宽,火要旺,煮的时间不能长,三滚就捞。"张妈用长筷子把面挑进碗里,"碗要先烫过,盛面才不凉。"
接下来是调汤。碗底放一勺猪油,少许细盐,撒一撮白胡椒粉,用滚烫的高汤冲开,猪油在汤里慢慢融化,香气"嘭"地散开。然后把煮好的面条放进汤里,摆上几根烫熟的小青菜,最后撒一把葱花。
"葱花要切得细如碎雪,撒在面上,像给面戴了顶绿帽子。"张妈把第一碗面递给林砚秋,"尝尝。"
林砚秋拿起筷子,轻轻挑起面条。面条裹着清亮的汤,入口先是猪油的润,再是汤底的鲜,最后是面条本身的麦香,简单得像江南的雨,却层层叠叠,滋味悠长。
"怎么样?"张妈看着她。
"比我在巴黎吃的任何面都好吃。"林砚秋的眼眶有些发热。她忽然明白,那些复杂的酱汁和摆盘,终究抵不过一碗带着烟火气的阳春面——因为这里面,有故乡的水,有外婆的手艺,有岁月熬出来的暖。
这时,巷口传来熟悉的咳嗽声。王伯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蓑衣上还挂着雨珠。"张妈,来碗阳春面,多加葱花。"
王伯是晚香居的老主顾,吃了快五十年。林砚秋赶紧端过刚做好的面,王伯却摆摆手:"这碗是秋丫头做的吧?我闻着就不一样。"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眉头先皱了皱,随即舒展开:"面揉得还行,就是汤里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林砚秋连忙问。
王伯放下筷子,看着灶上的砂锅:"少了'耐心'。老汤底要慢慢吊,像熬日子,急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