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惊尘

一、三更惊变

天启七年的上元节,京城的雪下得格外急。鹅毛大雪压弯了琉璃塔的飞檐,将棋盘街的青石板染成一片素白。李三缩着脖子钻进"醉仙楼"的后门时,棉袍下摆已积了半寸厚的雪,冻得发硬的布料摩擦着脚踝,生出刺骨的疼。

"三哥,你可算来了。"跑堂的小厮狗剩接过他手里的酒葫芦,葫芦皮上结着层薄冰,"王四爷和张五爷在雅间等半天了,说要跟你合计那桩买卖。"

李三揉了揉冻红的鼻尖,露出一口黄牙笑了:"急啥?买卖跑不了。"他往手心哈了口白气,热气刚腾起来就被寒风卷走。踩着楼梯往上走时,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极了去年冬天冻死在街头的老乞丐,临死前那声微弱的叹息。

雅间里暖烘烘的,炭盆烧得正旺,银炭的香气混着酒气弥漫在空气中。王四穿着件貂皮坎肩,油光水滑的皮毛衬得他脸色发亮,正用银签子扎着盘子里的荔枝——这玩意儿在寒冬腊月里金贵得很,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张五则趴在八仙桌上,对着张泛黄的舆图指指点点,他手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当锦衣卫小旗官时,拼死从乱贼手里夺回的赏物。

"你这磨蹭劲儿,跟你那宝贝玉佩一个德性。"王四抬眼瞥了李三一眼,将一碟酱牛肉推过去。牛肉切得薄如纸片,在灯光下能看见纹理,是用老汤慢炖了三个时辰的手艺。

李三抓起块牛肉塞进嘴里,肥油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叠叠裹了七八层,最后才露出块月牙形的白玉佩。玉质温润得像初生婴儿的皮肤,上面雕着半朵缠枝莲,花瓣的纹路里嵌着点点金砂,在灯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昨儿个潘家园来了个老西儿,满脸褶子跟核桃似的,说这玉佩有年头了。"他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着玉佩,"他说这是'并蒂莲',当年先皇赏给镇国公的,后来镇国公府抄家,物件流出来不少。我打听了,另一半在兵部侍郎赵谦手里。"

张五凑过来,用袖口擦了擦玉佩边缘——他总怕手上的汗污了玉。"宫里的东西?"他眉头皱成个疙瘩,"你不怕掉脑袋?上个月东厂刚抄了礼部尚书的家,就因为他藏了块先皇用过的砚台。"

"怕啥?"李三掂了掂玉佩,玉的重量压得掌心微微发沉,"镇国公府的案子都过去十年了,谁还较真?再说这是'并蒂莲',一对才值钱,单留着半块,跟块石头没啥两样。"他往嘴里灌了口烧酒,辣气从喉咙直冲脑门,"我打听了,赵谦最近正愁没机会巴结魏公公,要是咱把这对玉佩凑齐了送给他......"

"不妥。"张五摆摆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赵谦这人城府深,上个月他府里丢了幅《江山图》,对外说是遭了贼,可我听锦衣卫的兄弟说,那画是他自己藏起来想卖钱。这种人,咱别沾这浑水。"

李三嚼着牛肉笑了,嘴里的肉沫喷了半桌:"五哥就是胆小。那《江山图》是他自己藏的不假,但跟咱这玉佩没关系。"他把玉佩揣回怀里,贴身贴着心口的位置,"明儿我去趟赵府,探探口风。能成最好,不成咱就当看个乐子。"

正说着,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青布裙的姑娘端着茶壶走进来,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别着两支素银簪,簪尾坠着小小的流苏,走路时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是醉仙楼的掌柜玄音,三年前盘下这家快倒闭的酒楼,凭着一手好厨艺和八面玲珑的手段,硬生生做成了京城有名的去处。

玄音放下茶壶,白瓷壶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三的衣襟,那里因为藏着玉佩而微微凸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三位爷慢用,楼下有位客官说认识李三爷,要上来敬酒。"

"谁啊?"李三抬头,嘴里还塞着牛肉。

"说是姓刘,从江南来的,穿件藏青棉袍。"玄音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玉石,清润却带着点凉意。

李三皱了皱眉,他在江南没熟人。王四推了他一把,貂皮坎肩上的毛蹭得李三脖子发痒:"去看看呗,说不定是送钱来的。江南来的,指不定带了些好东西。"

李三跟着玄音下楼,楼梯在脚下晃得厉害。刚走到楼梯口,就见个穿藏青棉袍的男子站在柜台前,背对着他。那男子身形佝偻,棉袍的后襟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哪位是李三爷?"男子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李三刚要开口,那男子突然缓缓转过身来——李三只觉头皮一炸,胃里的牛肉差点吐出来。那人脸上没有鼻子,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他,窟窿周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嘴角咧开,露出黄黑的牙齿,上面还挂着血丝。

"鬼啊!"李三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楼上跑,脚下一滑,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正好撞在玄音腿上。

那男子突然怪笑起来,声音像破锣敲在石头上:"李三爷,你的玉佩......我要了!"说着就往楼上冲,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玄音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柄匕首,匕首是寻常的铁制,却磨得极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横在楼梯口,青布裙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光天化日,敢在我这儿撒野!"

男子却像没看见匕首似的,径直撞过来。玄音侧身躲开,匕首划在他胳膊上,"嗤"的一声划破棉袍,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皮肤,竟没流出一滴血。"是个死人!"玄音低呼,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波澜。

楼上的王四和张五听见动静,提着椅子冲下来。王四的椅子砸在男子背上,发出"咚"的闷响,像是砸在实心的木头上。张五趁机扑上去,抱住男子的胳膊,才发现他的皮肤冰冷僵硬,根本不像活人的体温。

"按住他!"张五喊道。三人合力将男子按在地上,李三颤抖着伸手去摸男子的后心,摸到根细细的东西。他用力一拔,竟拔出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尾刻着个极小的"五"字。

张五脸色骤变,手指捏得发白:"是'无影针'!这是东厂的手法!"他在锦衣卫当差,对东厂的刑具再熟悉不过——这种银针淬了麻药,能让人瞬间失去知觉,再被人用秘法控制,变成行尸走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哒哒哒"踩在积雪上,格外刺耳。一队锦衣卫举着火把冲进来,火把的光映在雪地上,泛着诡异的橘红色。为首的是个穿飞鱼服的千户,腰佩绣春刀,正是张五的顶头上司,周显。

"奉厂公令,捉拿钦犯李三!"周显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疼。他一挥手,锦衣卫就像饿狼似的往李三身上扑。

"周千户,这是咋回事?"张五拦在前面,飞鱼服的衣角扫过他的脸,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周显冷笑一声,嘴角的刀疤跟着扭动:"张五,你敢包庇要犯?兵部侍郎赵谦昨晚被人杀了,现场留着半块并蒂莲玉佩,上面刻着'李'字,正是李三的东西!"

李三瘫坐在地上,怀里的油布包散开,那半块玉佩滚落在地,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只冰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二、玉佩疑云

锦衣卫把李三扔进诏狱时,他的棉袍已经湿透了,一半是雪水,一半是冷汗。诏狱的石壁上渗着黏糊糊的水,腥臭味混合着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隔壁牢房里传来犯人凄厉的惨叫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喉咙,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没杀人!"李三对着狱卒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我根本不认识赵谦!那玉佩是我捡的!"

狱卒踹了牢门一脚,铁锁发出"哐当"的巨响:"到了这儿,认不认由不得你!昨儿个还有个尚书喊冤呢,今儿早上就成了牢门口的冰雕!"

李三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他想起小时候娘给他讲的故事,说诏狱里的老鼠比猫还大,专吃活人的眼珠子。他往黑暗里看了看,仿佛真有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在盯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张五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灰布衫的小姑娘,是玄音的徒弟知雨。知雨手里拿着件棉袄,棉袄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三哥,委屈你了。"张五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肉粥,粥上还浮着层油花,在这种地方,算得上是珍馐了。

知雨把棉袄递给李三,小姑娘的手冻得通红:"这是我家掌柜的给你的,说牢里冷。她还说......"知雨压低声音,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李三,"这个能派上用场。"

李三捏了捏布包,里面硬硬的,像是根铁丝。他打开一看,果然是根细铁丝,还有半张纸条,纸条上用炭笔画着幅简易的地图,标注着诏狱的水道入口,旁边写着两个小字:"子时。"

"玄音姑娘想救我出去?"李三眼睛一亮,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光。

张五叹了口气,往炭盆里添了块煤:"别胡闹,现在出去就是畏罪潜逃,死得更快。我查了赵谦的案子,现场确实有你的玉佩,但还有些疑点。"他压低声音,飞鱼服的袖子挡住嘴,"赵谦是被钝器砸死的,颅骨碎了三块,可你那玉佩边缘光滑,根本不可能造成那种伤口。而且他书房里少了份兵部的密档,据说是辽东防线的布防图,比你那玉佩值钱多了。"

"密档?"李三啃了口馒头,馒头的甜味在舌尖散开,"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冲着密档来的,嫁祸给我只是巧合?"

"不好说。"张五皱起眉,眉峰上还沾着点雪,"但东厂的人动作太快了,像是早就知道会出事。我怀疑......"他话没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赶紧把话题岔开,"你先忍忍,我去找周千户说情,争取重审。"

张五走后,李三啃着馒头,盯着那半块玉佩发呆。玉佩被他揣在怀里,焐得有些发烫。他突然发现,缠枝莲的花蕊里刻着个极小的"四"字,刻痕很深,像是用尖锐的东西硬生生凿进去的,以前竟没注意到。

"四?"李三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王四。王四的名字里带个"四",而且昨晚王四一直撺掇他去见那个"姓刘的",难道这里面有猫腻?

与此同时,醉仙楼的密室里,玄音正在翻查卷宗。密室不大,四壁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泛黄的纸卷,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陈旧的气息。墙上挂满了京城官员的画像,赵谦的画像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天启六年,收受贿赂白银三千两,为江南盐商疏通关系,致盐税流失。"

知雨端着茶走进来,茶杯在托盘里轻轻晃动:"掌柜的,张五爷说赵谦的密档确实不见了,东厂的人已经接管了案子,锦衣卫都不让插手。"

玄音放下卷宗,卷宗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魏忠贤想要辽东布防图,这才是关键。杀赵谦的是东厂的人,嫁祸给李三,是想搅浑水,让咱们查不到真正的线索。"她拿起桌上的半块玉佩仿品——昨晚李三掉落的是她让人做的赝品,真的被她用掉包计换走了,"但他们为什么非要李三的玉佩?这并蒂莲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知雨指着玉佩上的缠枝莲:"会不会跟这花纹有关?我听楼里说书的先生说,并蒂莲玉佩是一对,合在一起能拼成一句话,是当年先皇给镇国公的信物。"

玄音眼睛一亮,拿起笔在纸上画出两半莲花,拼在一起后,花蕊的位置正好组成"北镇"两个字。"北镇抚司?"她轻声念道,"那不是锦衣卫的衙门吗?镇国公当年掌管北镇抚司,难道密信就藏在那里?"

知雨惊讶地捂住嘴:"掌柜的意思是,东厂的人想要密信,才盯上李三的玉佩?"

玄音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很有可能。魏忠贤一直想掌控北镇抚司,要是拿到镇国公留下的密信,说不定能找到扳倒锦衣卫的证据。"她站起身,青布裙扫过地面,"知雨,你去通知张五,让他想办法在北镇抚司搜查,重点找刻着'南司'的地方——并蒂莲,有北就有南。"

知雨刚走,雅间的门就被推开,王四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里把玩着个精致的玉佩盒子,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镶着银丝。"玄音姑娘,听说李三被抓了?"他的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嘴角的肉堆在一起,像条肥腻的鱼。

玄音不动声色地收起仿品,将一个空茶杯推到他面前:"王四爷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王四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并蒂莲玉佩,正是赵谦那半块,玉佩上刻着个"赵"字,"我只是好奇,这玉佩到底藏着啥秘密,值得东厂的人动手。昨晚我去赵府附近转了转,在墙角捡到的,你说巧不巧?"

玄音看着玉佩上那个模糊的"四"字——王四以为用刀刮过就看不出来了,却不知刻痕深处还残留着痕迹。她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四爷好运气。只是这玉佩是凶物,怕是不吉利。"

"吉利不吉利的,值钱就行。"王四笑得不怀好意,眼睛在玄音脸上打转,"玄音姑娘要是想知道秘密,不如跟我合作,找到另一半玉佩......"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锦衣卫冲进来,腰间的刀鞘撞到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王四爷,不好了!周千户说你涉嫌谋杀赵谦,让你去衙门问话!"

王四脸色大变,手里的玉佩盒子"啪"地掉在地上:"胡说!我昨晚一直在家里陪我老娘,有街坊作证!"

"有人看见你半夜从赵府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玉佩盒子,跟这个一模一样。"锦衣卫捡起盒子,打开看了看,"周千户说,这就是凶器。"

王四狠狠瞪了玄音一眼,眼神像是要吃人,却只能跟着锦衣卫走了。玄音看着他的背影,拿起那半块真品玉佩——刚才王四拿出的是赝品,真的被她用掉包计换来了。现在,两块玉佩终于凑齐了,拼在一起的并蒂莲,在灯光下像是活了过来。

三、局中局

张五在北镇抚司的档案室里翻了三天,手指被纸页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血珠,滴在泛黄的卷宗上,像极了多年前溅在上面的血迹。档案室阴冷潮湿,墙角结着层薄冰,他的靴子早就湿透了,冻得脚趾发麻。

终于,在一个标着"南司旧档"的铁柜里,他找到个紫檀木盒。盒子上了锁,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的花纹,和玉佩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张五掏出那两块玉佩,将它们拼在一起,正好能塞进锁孔里。

"咔哒"一声,锁开了。盒子里没有密信,只有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三更,琉璃塔下,取莲心。"字迹遒劲有力,像是用狼毫笔蘸着浓墨写的,边缘处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过。

"这是密信?"张五皱起眉,指尖捏着纸条,纸条薄得像蝉翼,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他突然想起玄音说的"并蒂莲",连忙掏出两块玉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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