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雀鸟
段长鸣眼底的刺痛如期而至,视野像蒙上薄雾的琉璃,一点点模糊。段长鸣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师姐永远是那般耀眼,而自己这盏即将燃尽的残烛,若不用些非常手段,又怎能在那人心海留下一丝涟漪?
“我答应你。”她终于说出口,下定决心。
暗处传来低沉的笑声,带着计谋得逞的愉悦:“甚好。”
……
亭外雨声如瀑,又像天河漏了底,密密匝匝的雨线织成灰蒙的帘,把亭子裹成一方独立的静。
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水晶帘,砸在石板上溅起半指高的水花。
亭内是另一重天地。那人着一身素色长衣,袖口绣着几缕淡青的云纹,独坐亭中。
水汽袅袅缠上她垂落的眼睫,她却似未觉,神色淡得像宣纸上晕开的清墨。
周怀婴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白子,面前是方才与九方璡未尽的棋局。
九方被族人匆匆唤走时,遗憾万分:
“改日再续,改日再续。”
周怀婴模拟着九方璡的思路,独自推演棋局。行至中盘,一个精妙的杀着浮现。
白棋露出一处关键,此子落下,便能与此前的布局巧妙呼应,不着痕迹地合围,彻底断绝黑棋的生路。
相反,黑棋便能绝地反击。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凝视着这定鼎胜负的一着,迟迟未落。
雨势更疾,电光将昏暗的天幕撕开惨白的裂口,狂风卷着枫叶抽打亭柱。
亭内却自成天地,几只被雨淋透的鸟儿挤在角落,抖索着羽毛,用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望着人。
周怀婴取出随身带的糕点,打开油纸,细心捻碎。鸟儿们立刻叽喳着聚拢争食。
一只胆大的雀儿饱食后,竟蹦跳着跃上棋盘,歪头端详她半摊开的掌心。
那枚白玉棋子正静静躺在那里。雀儿好奇地啄了啄棋子,湿润的背羽轻轻擦过周怀婴的皮肤。
恰在此时,雨幕深处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一支逃难的队伍在雨中显形,步履蹒跚,沉默如蚁。他们从干裂的北方或沦为泽国的南方挣扎而来,衣衫褴褛,泥浆裹足,每一步都像在挣脱大地的吞噬。
女人们青筋暴起地推着载满破败家当的独轮车,男人们将不再哭闹的孩子死死搂在怀里,每一张脸上都烙着苦难磨出的麻木。
队伍中,一个老翁踉跄欲倒,被身旁面黄肌瘦的青年奋力架住。
“爹,再撑一撑……”青年嗓音嘶哑,不知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在欺骗自己,“等到了丰仓城……一切都会好的……”
这微茫的希望如泡沫,在死寂的队伍中无声传递,支撑着他们朝那座传说中尚有存粮的城池艰难跋涉。
棋盘上烽烟未散,指尖旁雀儿轻啼。亭外是生死挣扎的滚滚红尘,亭内是片雨不沾的方外净土。
那些在雨雾中渐渐模糊的身影,如同一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周怀婴将那枚迟疑许久的白子,“嗒”的一声轻响,归入棋盅。
雀儿惊飞,盘旋数圈,又落回她肩头。
雨,依旧滂沱,模糊了远山近树,也模糊了尘世与彼岸的界限。
一道幽影,正无声无息地穿过雨幕,靠近那群艰难前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