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章大理寺卿的沉思
周大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黄昏,“我……我害怕极了!求他小声些……把他拉到柴房说话……他……他一把推开我,骂我吝啬鬼,活该断子绝孙!还说要让我身败名裂,连祖坟都进不去!”
“我……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周大福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疯狂,双手无意识地模仿着当时的动作,“他从我身边经过,要冲出去……我就……我就从后面扑上去,用胳膊死死勒住他脖子!他挣扎……踢翻了旁边的水桶……我……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着不能让他出去!不能让他喊出来!勒……勒了很久……直到他……他不动了……”
“我……我把他放倒在地上……看着他瞪大的眼睛……我……我怕他没死透……”
周大福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充满了惊惧,“我看到柴堆旁边……他带来的那个小皮袋子……里面……里面装着他偷藏的边角料金子和那把……那把他在坊里偷拿的、用来熔金料的小斧头……我……我就拿起了斧子……”
“咔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模仿着那致命的一击,“……对着脖子……砍了下去……血……喷了我一身……”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知道……”周大福失魂落魄地喃喃,“趁着天黑……我把他塞进平时运皮料的车里……盖得严严实实……拉到上游……找了个僻静的回水湾……扔了下去……那身他平时最爱显摆、出门装阔才穿的锦袍……我……我没敢扒下来……怕留下更多痕迹……只想着……让水把他冲得越远越好……最好……最好被当成流寇劫杀的富商……谁……谁会想到是我……”
动机清晰,过程残忍。为了掩盖自己倒卖贡品材料的罪行,姐夫亲手砍下了小舅子的头颅。
一场因贪婪和恐惧而起的谋杀,最终用最血腥的方式画上了句点。
朝堂之上,金銮殿内庄严肃穆。
刑部尚书王大人正唾沫横飞地汇报着“护城河无头奇案”的侦破结果,当然,重点自然落在了他“英明领导”和刑部“上下齐心、不辞辛劳”上。
“……此案案情诡谲,线索几近于无!然我刑部众僚,在陛下天威庇佑下,夙夜匪懈,明察秋毫!终使真凶无所遁形!”王大人挺着微凸的肚子,红光满面,“现已查明,凶手乃城外金革坊东家周大福!其小舅子张奎因赌债缠身,勒索不成,竟以告发其倒卖贡品材料相要挟!周大福恶向胆边生,遂行凶杀人,抛尸护城河,意图嫁祸流寇!幸赖我刑部抽丝剥茧,于其私宅柴房掘出血证,查获凶器!人赃并获,铁案如山!”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嗯。王爱卿与刑部诸员,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乃臣等本分!”王大人连忙躬身,脸上得意之色更浓。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平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注入滚油,瞬间让王大人脸上的红光滞了滞。
“启奏陛下,”萧珩出列一步,身姿挺拔如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此案能破,关键不在于抛尸现场,亦不在于周大福事后拙劣的掩饰。而在于,对死者本身‘开口’所言的精准解读。”
皇帝的目光投向萧珩,带着一丝兴趣:“哦?死者开口?萧卿此言何意?”
萧珩面无表情,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
“死者虽身首异处,然其躯骸却留下诸多无声证词。”
“其一,死者腿部肌肉劳损异常,足底老茧分布特殊,乃长期精熟骑术所致。此指向其职业必与马匹紧密相关。”
“其二,死者右下第六齿牙槽,留有清晰金镶痕迹及微量金屑。此非寻常富贵,乃重要身份标识。”
“其三,死者指甲缝深处及皮肤褶皱内,残留特殊油腻、铁锈气味及混合颜料之金粉微粒。此乃其生前最后所处环境之直接遗留物!”
“其四,颈部深层肌肉生前出血形态及颈骨断裂角度表明,凶手行凶手法为先以臂力勒颈致昏,再以斧类重器从斜后方断首!此乃熟人偷袭之铁证!”
他每说一条,王大人的脸色就僵硬一分。
这些细节,刑部的结案卷宗里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干脆没提!刑部只着重渲染了最后找到的血迹和凶器!
“正是基于死者躯骸所‘言’之细节,”萧珩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脸色发青的王尚书,最后落回皇帝身上,“臣方得以锁定排查范围:京城所有集养马、铁作、金工于一体之特殊场所!最终,精准定位金革坊!死者身份、行凶动机、作案地点、乃至凶器来源,皆由此环环相扣,证据链条完整闭合!周大福之伏法,非刑部掘地之功,实乃死者‘证词’引导之必然结果!”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萧珩的话,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剥开了刑部试图揽功的华丽外衣,露出了案件侦破最核心、也最震撼人心的真相——让尸体自己说话!
皇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最终缓缓道:“萧卿明察秋毫,洞悉幽微,于无声处听惊雷。大理寺此番,功不可没。赏。”
“谢陛下!”萧珩躬身行礼,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王尚书站在一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只觉得那“赏”字如同耳光,响亮地抽在他脸上。
朝堂上其他大臣看向萧珩的目光,也充满了惊叹和深深的忌惮。
让尸体说话?这萧珩,手段愈发鬼神莫测了!
散朝后,萧珩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清晨的阳光穿过高大的宫墙,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孤峭的影子。
皇帝的嘉奖,同僚或惊叹或忌惮的目光,刑部尚书那难看的脸色……这一切喧嚣,似乎都被他隔绝在那身玄色官袍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