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章大理寺“夜游”
苏晚赶紧跟着跳下车,脚底板被硬鞋硌得生疼,差点一个趔趄。
她扶住车辕稳住身形,抬头打量着这鬼地方,心里直犯嘀咕:“这……大理寺后门?不对,后门也没这么偏僻阴森吧?倒像个……乱葬岗入口?”
萧珩没理会她的迟疑,径直走到那扇黑漆大门前,抬手在门板上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节奏叩击了几下。
沉闷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机括被触动。
沉重的黑漆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并非庭院,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靠墙壁上稀疏油灯照亮的狭窄石阶通道,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一股熟悉的、更浓烈的石灰和草药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苏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跟上。”萧珩丢下两个字,身影一闪,率先没入那仿佛通往地府的石阶。
苏晚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也钻了进去。
身后的大门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
石阶陡峭,墙壁湿滑冰冷,油灯的光线在脚下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苏晚紧紧跟着前面那个墨色的背影,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某个巨大怪物的腹腔。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石阶终于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不,用“开朗”并不准确,只能说空间变大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入地下的石室。
穹顶高阔,墙壁由巨大的青石砌成,打磨得相对平整。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中央,一个用整块巨大青石雕凿出的、长方形的水池!池壁厚实,池内并非普通的水,而是冒着丝丝缕缕白色寒气的、混杂着大量碎冰块的冰水混合物!
几盏悬挂在穹顶、用厚厚琉璃罩住的巨大油灯,将惨白的光线投下来,照亮了整个空间,也照亮了水池边缘的排水沟渠和几个巨大的木桶——桶里同样装满了冰块。
冰冷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苏晚单薄的粗布衣衫,冻得她一个激灵,牙齿差点打架。
但这寒意也有效地压制了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尸腐气息,让这里的空气虽然冰冷,却意外地“干净”了不少。
水池旁边,是几张同样由厚重青石板搭成的“工作台”,台面光滑平整,旁边摆放着各式各样、擦拭得锃亮的工具:大小不一的银刀、钢锯、镊子、钩针、甚至还有几把形态奇特的骨凿……全都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角落里,几个巨大的木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成排的陶罐,上面贴着标签,写着“石灰”、“烈酒”、“醋”、“特制防腐油膏”等字样。
墙壁上甚至还挂着几套备用的、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罩衣和皮质围裙。
这……这哪里是停尸房?这简直是一个……一个专业得令人发指的古代解剖实验室!条件比刑部那个阴暗潮湿、气味感人的公用停尸房好了何止百倍!
苏晚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住了,嘴巴微微张开,连呼吸不畅的束胸都忘了,眼睛瞪得溜圆,像个误入仙境的乡巴佬。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珩,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这……这冰山!这冰块脸!他居然……居然知道改善工作环境?!还搞出这么个……这么个‘豪华’验尸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吃错药了?】
萧珩对她的震惊恍若未觉。他径直走向其中一张石台。
台上,正静静躺着那位“贵客”。
尸体已经被简单清洁过,不再是护城河捞上来时那副裹满淤泥的狼狈样,那身价值不菲的锦袍被脱下,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苏晚注意到内衬那件破麻布衣也叠放在上面),只盖着一块干净的粗麻布。
肿胀发白的躯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惨白的灯光下,脖颈处的断口显得更加狰狞。
苏晚的注意力立刻被尸体吸引,职业病瞬间压倒了一切震惊和吐槽。她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表面。
“谁清理的?”苏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眉头紧紧皱起,指着尸体皮肤上几处不正常的发红区域,“水温太高了!这种程度的浸泡尸体,皮肤本就脆弱不堪,用热水冲洗会加速表皮脱落,破坏可能残留的细微痕迹!简直是……暴殄天物!”她痛心疾首,感觉自己的专业领域遭到了玷污。
萧珩的脚步顿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但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他下颌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
“新来的杂役。”他淡淡开口,算是解释,“下次你来。”
苏晚:“……”下次我来?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还有,什么叫下次?!她只想躺平好吗!但此刻,她的目光已经完全黏在了尸体上。
那空荡荡的脖颈断口,那肿胀发白的皮肤,那缺失小指的右手……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她所有的好奇心和专业本能。
躺平?那是什么?能吃吗?
苏晚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烈石灰和冰水气息的空气(虽然还是有点被勒得慌),强行压下对那“热水澡”的愤怒和吐槽。
她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艰难地掏出两样东西:一条叠得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薄荷与艾草混合气味的棉帕子,和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丝绢手套。
在萧珩略带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她动作麻利地将那厚帕子蒙住口鼻,在后脑勺熟练地打了个结——自制简易防毒(臭)口罩完成。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副丝绢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下一秒,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那个在苏府后院碎碎念、被束胸勒得龇牙咧嘴、内心戏丰富的苏晚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锐利如刀、气息沉凝如山、全副心神都凝聚于眼前冰冷躯壳的——仵作苏晚。
她完全无视了旁边杵着的、存在感极强的顶头上司(前),仿佛整个冰冷石室里只剩下她和这具无头尸体。
她微微俯身,凑近尸体,那双被丝绢包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和不可思议的稳定,开始了她的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