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闭嘴！”

一声冰冷沉肃的厉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康熙不知何时已从最高的圜丘上走下，龙袍的下摆沾染了灰烬和血迹。他一步步走到我身边，脸色铁青，目光如同最冷的冰，先是落在我惨不忍睹的身上，然后，死死盯住了跌落在我手边的那把引雷锥。

他弯腰，捡起了那柄锥子。

入手冰冷，黯淡无光，甚至有些扎手的粗糙。唯有那几颗变得灰暗的石头和新增的焦痕，无声诉说着方才它曾经历过什么。

梁九功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声音发颤：“万岁爷！姜姑娘她……”

康熙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翼翼地，探向我的颈侧。

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跳动，透过他冰冷的指尖传来。

他还保持着蹲踞的姿势，握着那柄引雷锥，目光在我奄奄一息的身体和那毫不起眼的锥子之间来回移动，眼神深处是剧烈翻腾的惊涛骇浪，最终沉淀为一种极致复杂的、无人能懂的幽深。

【……没死……】 【……挡住了……竟是这东西……】 【……老四……你好大的胆子……】 【……天威……人力……器物……】

他缓缓站起身，握着那柄引雷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祭坛和惊魂未定的百官皇子，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整个天坛：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今日祭天，天降异象，乃昭示大清国运昌隆，天威浩荡！”

“姜氏……引雷有功，身承天眷，虽体肤受损，然天命不绝。”

“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立刻跪倒。

“将姜氏即刻移送养心殿后暖阁，传所有太医值守，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她的性命！”康熙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斩！”

“嗻！”

“另，”康熙举起手中那柄引雷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警示，“此乃天赐神器，非俗物可窥！今日祭坛之事，若有半字虚言妄语传出，扰乱人心者——”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全场。

“以欺君论处，格杀勿论！”

“臣等遵旨！”百官惶然跪倒，头皮发麻。

康熙最后看了一眼被太监们小心翼翼抬起来的、血人般的我，握着引雷锥，转身，大步离去。

我被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进了养心殿的后暖阁。

这里比奉先殿偏殿更加戒备森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

太医们进进出出，面色凝重，切脉、施针、灌药……我像个人偶般任他们摆布，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深渊边缘浮沉。

偶尔清醒的片刻，能感觉到那双沉静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我。

是四爷胤禛。

他就站在暖阁的阴影里，隔着屏风，远远地看着。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

但我能捕捉到他心底那一片压抑的、汹涌的、几乎要冲破那冰冷外壳的波澜。

【……竟真的……撑住了……】 【……引雷锥……】 【……赌对了……还是……赌输了？】 【……皇阿玛拿走了它……】 【……她……还能活吗……】

又一次从剧痛中短暂醒来时，暖阁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床头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小盆东西。

不是名贵药材，不是珠宝赏赐。

是一盆长势极好的……仙人掌。

翠绿饱满，毛刺根根分明，顶端甚至开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在这满是药味的压抑暖阁里，倔强地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傻气。

旁边没有署名帖子和落款。

但我几乎能立刻想到那张总是带着骄横、此刻可能别扭又担心的脸。

【……仙人掌……命硬……好活……】 【……省得……死了……】

读心术捕捉到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心念碎片。

我看着那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仙人掌，看着那朵颤巍巍的小黄花，扯了扯剧痛僵硬的嘴角。

……十爷。

……谢谢啊。

……虽然你这礼物，真是……一如既往的别致。

闭上眼睛，彻底陷入昏沉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活下来。

……必须活下来。

……这破地方，好像……终于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