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疯子贵妃

淮言昨日骑着马就离开了,现在他已经在南城边了,比对之前的南城,这里变得冷清了,没人再坐在路边听词,也没多少人吆喝叫卖。

  距离燕郊最近的是柳川,次要的便是南城,受了燕郊战乱的影响,南城人已经开始提防了。

  守着大城门的士兵,看着快马而来的人影,先是紧张,在看清那张脸后所有的顾虑顿时就烟消云散了,面上更是喜难自抑。

  “将军!我还怕您赶不回来了!”士兵忙上去行礼。

  那语气里的欢喜,仿佛是再说只要将军一来,这仗准能赢。

  “燕郊有没有来信?”淮言停了马,在马上发问道。

  看门的士兵神色变得凝重,摇了摇头:“除了前几日给您传的那个消息,就再没见带来其他的消息了。”

  淮言颔首,冷声道:“开城门。”

  士兵忙招呼其他几个守门的,合力拉开了一条道,淮言策马向前,尘土飞扬,他的背影与士兵们脑海中匈奴大战时的背影相重合,只是这回,不知从哪沾染上的沉沉怒气,不见那平日里的潇洒干脆。

  如淮言所料,出来南城大约三里地外要骑马就已经开始出现困难了,南城本就是多雨之地,方圆千里都见不着一块干土。

  此时的陆路显然已经有些不利了,但走水路,就必须经过一个地方——柳川。

  他向来是厌恶那个地方的。

  但也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

  翌日京城,满街热闹,吵嚷的程度不下昨日婚喜之庆。

  “千真万确呀,哎!这怎么会有假,淮将军昨日就是带着个女人离开了,将源家大公子丢在婚房里独守了一整夜,实在是惹人心疼啊,本就是淮将军求的圣旨,怎么能干出这档子混账事啊!”一个头上扎着粗布条的妇人尖着嗓子叫嚷着,周围人纷纷侧目,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一个上午,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丑闻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罪魁祸首程九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水,提着一壶酒,挤过人群,只求别再听到关于这件事的半个字眼——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被发现的——更加了步子远离了闹市,朝着汇雨轩走去,周围的声音也终于是弱下来了,耳根子得了清静,取而代之的是鸟欢与水流。

  但他的思绪还是混乱着的,他出来之后就卸了面容,路上更是一个人都未瞧见,那姑娘被他安置在了一个小宅子里,请了郎中,他几乎都要以为万事大吉了,没想今日他就被这消息吵得头晕眼花,简直是造孽,他还要好好考虑一下淮将军回来后该如何去他跟前辩解。

  要不……以死谢罪吧。

  他打完心理战后,推开了汇雨轩的木门,一眼看过去就是坐在了亭院中傻乐着的晋越,悠闲地撒下了手中的鱼食,呲着牙乐。

  程九短暂的抛弃了那档子事,这种事情说不定没多久百姓们就忘了。

  他收整好着装,绽放着这几天最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师父!瞧瞧,我给您捎来的好酒。”程九笑着,开始卖关子,“这回你肯定满意。”

  晋越抬起头,不屑地嗤笑,拍了拍干净手里的鱼食,朝程九投去目光:“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那是什么好酒。”

  程九忙将酒壶放在了石桌上,嘴里振振有词:“您是不知道,这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搞来。”

  他将酒斟出了一小杯,递到了晋越面前。

  晋越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哪次都说是好东西,实则……唉,现在年轻人根本没几个能有机会品鉴到老芜家的手艺。

  就这么想着,晋越接过杯子就往嘴里送。

  不过,这次怎么感觉与以往不太一样。

  但,却意外的很熟悉。

  晋越眼睛越睁越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程九。

  程九上一瞬还在沾沾自喜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不自信了,还有几分心虚:“已经难喝到要您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吗……”

  久闻南城桃花开得好,但是桃花酿做得却一塌糊涂,现在看来,与传闻中应该没差。

  晋微收敛了浮夸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问道:“这酒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是淮将军给的,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程九老实巴交道。

  晋越皱了皱眉:“你何时和那淮家小子走那么近了?”

  程九挠了挠头,听他的语气想来也是不明白的:“其实是他找的我,这壶酒是他开的酬劳,他告诉我这是您一直在找的,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答应了,若这壶酒还是不合您心意也没关系,毕竟这个忙就算没有酬劳我也是要帮的。”更何况事情其实并没有被办妥……

  程九面露懊恼,被人家三言两语地就骗去做易容面具了。

  如淮言所言,他造假别有一番本事,在面具戴上的那一刻,程九也愣住了。

  虽然这个面具美中不足的便是无法多次利用以及制取成本过高,这或许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采用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不,这酒好得很。”晋越微眯起眼,落在程九眼里他似乎是在看着那壶酒出神,回味着那丝丝缕缕的甘醇。

  “这真是老芜所酿?”程九试探性地问,本来只不过是一时的猜测,毕竟晋越想要的酒,从始至终都是老芜的酒。

  晋越又斟出了一杯酒,砸着舌仔细品味良久,道:“不是。”

  程九立马露出了无语的表情,他期待落了空,不过转念一想,世上难得能寻到这么一壶满足这刁蛮嘴的酒,也是难得的一桩好事。

  “我还以为……”他失落道。

  “不过,酿酒的手法是极为相似的,只是在口感上有着细微的差距,偏甜,甘冽,没有那么醇厚。”晋越道。

  这酒自然也是极好的,甜味很好地裹挟了桃花香气,与他往日常饮的烈酒大不不同,醉意浅薄迂回,醉不了人的,与寻常桃花酿大不相同,他本以为世上只有老芜一人可以酿出这般味道。

  刚刚的感觉,就好像他第一次喝到老芜递过来的酒一般。

  惊喜过后甚至有点想落泪。

  晋越合上了酒壶上的软木塞,倒掉了酒杯中未喝完的酒水,在程九诧异的目光中站起来,他双手背到了身后,看了看四方院中汇积的水池,鱼儿游啊游,荡漾起的波纹牵动着圆荷漂浮。

  “不喝了?!”程九惊讶地问出声,他甚至忽略了自己音量的大小。

  这么难得……这,怎么就不喝了?

  晋越回过头看向他,从那眉眼到因为激动而紧握的拳,最后释怀笑道:“不喝了,以后,也不用再往汇雨轩送酒来了。”

  老芜啊,老芜啊。

  我尝遍千万杯盏,终是寻得这一盏。

  从今往后,你可别再拿你的酒强留我了。

  我该走了,老朋友。

  ——

  傍晚,微凉。

  李仁独自在御花园待了很久,最后回到寝宫时已经入夜了,门口的护卫看到他回来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今晚你们就不用在这守夜了,都退下吧。”李仁道,声音里的疲惫浓重,无法掩盖。

  守门的两个护卫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敢违抗:“是。”

  李仁走进寝宫,周身的寒意瞬间退散了,火烛的温暖裹挟,让他浮躁的内心得到了短暂的平复。

  不知怎的,外边的平静被打破,一阵接一阵的风吹打门板,吱呀作响。

  狂风过后,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是什么人敲响,李仁的心一瞬便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李仁带着郁怒质问。

  “皇上,是月儿呀。”门外传来极其细柔的女声,隐隐还听出了哭意,“臣妾不是故意来叨扰您休息的,臣妾还是想见见您,无论您是否愿意出来见见臣妾……”

  她话还未尽,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李仁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穿着下人的衣裳?”李仁皱着眉问道。

  不仅如此,往日妖冶的妆容也不见,素丽的样貌反而更显得她清纯可人。

  “臣妾只是想和皇上回忆回忆从前罢了。”说着,她举起了手中提着的食盒,她的指节还因为抓得用力而泛白。

  “就在外面的小石桌上,今夜有风,定能赏到月亮,皇上可否赏脸予臣妾?”

  婉秋月出身低贱,时间久了李仁早就忘记了,她曾经不过是一介杂洒宫女,因其样貌可人而被纳入后宫的一份子,一步一步靠着脸和李哲这个儿子才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只可惜,她儿子已经作不得什么筹码了。

  而很快,她自己也不再会是筹码。

  李仁听她这般说,一时心软,就答应下了。

  婉秋月笑着,走到石桌前打开了食盒,李仁一瞬间还有些恍惚,他们就像之前一般和睦。

  婉秋月应该并没有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然应该也不会这么晚出来,等结束,就早点打发她回去吧。李仁想着,坐在了石桌边,看着那些色泽漂亮的糕点被一一取出。

  “皇上,您尝尝这个。”婉秋月捻起一块小酥糕,递到了李仁的唇边。

  此情此景,他们也像千百家寻常夫妻一般。

  李仁并没有什么食欲,刚想婉拒,又被婉秋月那细柔的声音牵扯走了思绪:“皇上不吃吗?臣妾今日刚醒来就跑去御厨房给您做的,特地去给您做了您平日最常吃的几样糕点,不尝尝看吗?”

  最后,李仁还是咬下了半块酥糕,就着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眸,带着他们过往的种种,一同在那甜香中淹没在口腔。

  随后,便是一阵窒息与绞痛。

  李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婉秋月挣扎着怒嚎:“你果然……是个疯子!”

  他嚷嚷完后嘴里发出了几声听不清的呜咽后便没了声息,最后双目涣散,死不瞑目。

  婉秋月依旧挂着那柔和的笑,牵过李仁的手,抬头望向天空,轻声呢喃道:“是您让奴婢变成这样的,陛下,您快看看呐,这天上的月亮,有无您当初见到我时的月亮那般亮堂?”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婉秋月吃下了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

  宫中曾有这样的一个传闻,一个长相艳丽的宫女爬了龙床,封了个美人,很快有了子嗣,又封了嫔位,但那个宫女自从怀胎后便开始有些疯癫,总说些听不明白的话,旁人不想惹晦气,那孩子竟安稳地在混沌的宫中生下来了。

  孩子生下后,那宫女不知为何又恢复了神志,但有传言,夜里时常能听见女鬼凄厉的哀嚎,那宫女身上也总是有不知源头的伤口,渐渐的,传闻与宫女身上的伤口开始交叠,各嫔妃和侍女们有意无意地开始回避她,都担心惹了邪祟,久而久之,即使是有无数盛宠,在众妃嫔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话。

  “贵妃吗?不过也只是个疯子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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