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个婚礼,零个新人
源宁笙打开了瓶盖,里面装着十来粒的药丸,还有一张被卷成细柱状的白条。
取出撑开白条,细薄的线条落下锋利的字迹,曰:「见字如晤,阿兄莫怪,若有责罚,吾自会承担。」
源宁笙看完了字据,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家中母亲早逝,父亲颓废消沉些许年间,恰好是源锦铭读书习字的时候,作为家中唯二的长辈,她的字几乎是源宁笙一手教出来的,孩童时期不懂,一味的模仿着,现下这字倒是和源宁笙的字有些相像。
想从父亲那知道他的状况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现在回想起,他似乎也是遗漏了一些细节的,藤阁府里的丫鬟都是曾经在源府里的丫鬟,起初源宁笙并未在意,现在想来,不排除里面会有源锦铭安排的人的可能性。
——
“哎哟!将军呀,这老些活哪是您能干的啊!”仆从着急忙慌地夺过了将军手里的扫帚。
淮言面上全是灰,那面孔在一瞬竟有些不自然起来。
咬着牙就将扫帚丢给了旁边的仆从,夜色当头,乌鸦呜鸣,他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了,现下无论是谁也别想拦着他进去。
靖婆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也让开了门,没拦着他。
即使他做的那些事其实远远没有让她达到十分满意的程度。
淮言进去时还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木门被轻轻和上,吱呀的声响过后隔绝了一切蝉鸣与叶摇。
淮言如释重负地揉了揉发酸的臂膀。
这突如其来的差事是不曾预料到的,他还以为事情会很顺利呢。
办完了,他也好脱身,现在,就只差最后一件事情了。
确认了门外脚步声的远离后,淮言抬起手摸索着下巴边缘,一层薄皮被卷起,慢慢地,那层皮的面积逐渐被拉扯着变大,最后竟被完整地扯了下来,闷在里头的人喘了会气,摸了摸有些泛红的皮肤。
程九妥当收整好了手里的人皮面具后就朝里屋走近,与真皮别无二致的面具在手里瘫软地下垂,看起来还是有些惊惧的。
程九长舒了一口浊气,看见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人,也不知他是以这样的姿势待了多久,也不嫌累得慌,就好像不用呼吸似的,纹丝不动,瘦削的身形在火烛下分外单薄,程九甚至都要开始怀疑那坐着的根本不是人,是在民间怪谈志异里的尸鬼。
当然,世上可没什么鬼怪,都是他在胡思乱想罢了。
他咽了咽口水,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措辞:“源公子,你应该已经听出来了,我不是淮将军,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到南城边了……”周围安静得诡异,气氛也越发的寒冷,“他要我假冒一事实在突然,你可千万不要怪罪才好。”
为什么没有人回应……?
“啪嗒”一声巨响,沉闷的撞击地面,似乎还有皮肉的摩擦,是在如此安静环境下难以忽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让初来乍到的御史大夫吓到的一声巨响。
结合着眼前的画面,他的心难免咯噔了一下。
床边的人摔倒在地,盖头也随着起伏的动作被掀开了。
程九的瞳孔有一瞬缩紧。
是了,难怪了。
如此瘦削的骨架怎么可能会是男子的身体。
乌发上随意盘着几根钗子,穿着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淡红衣,因着火烛的摇曳看起来像火红色,用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料材,小脸苍白如纸,若不是还有微弱的脉搏,程九就要怀疑她已经死了。
虽然现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程九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现在唯一能确认的事情就是,眼前的人若再不采取什么救治就要死了,人命关天,短暂的思考之后便将铃兰的胳膊一把抓起,将整个人背在了身后,随手扯起盖头将她的面容遮了去,转身就要朝外走。
转念一想,这张脸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万一被人看见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又急急忙忙地扯开面具贴上才敢朝外走去。
程九为此还捏了一把冷汗,这面具二次使用会变得松散,能不能好好粘牢只能是听天由命,更别说动作如此草率粗鲁,就算不掉,脸看起来估计也会很奇怪吧……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俊俏的人皮面具。
外边夜色不知何时已经格外地浓稠了,他也顾不上多想,半掩着面就要去翻墙,他本以为以他的武功带走一个瘦弱的女子应该不费什么力气。
可他忽略了这是将军府,墙要比普通宅院高出一大截,更何况自己身上扛着的可是一个昏迷的人,怎么着这个办法都是行不通了。
最后,在痛苦的思维折磨后,他选择了最危险的那个法子——从大门口出去。
从夜晚无数巡逻兵,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大门,扛着一个人,走出去。
刻不容缓,他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反正现在天这么黑。
程九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举步艰难地朝大门口走去。
紧张的心理使他对周围的感知变得模糊了,心中也不免开始后悔应下了这个苦活。
为了燕郊城的百姓,他忍了。
——
“门房修缮的进程实在慢,还望公子不要怪罪。”老鸨凑到源宁笙身旁道。
此时已经入夜,天边的弯月躲在了厚厚的云层下,可见的光十分微弱,源宁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蔓茵的房间视野极好,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楼下来往的人们与纷繁的街巷。
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一个时辰了,现在又拿出来说显然是没话找话。
源宁笙侧过头瞥了一眼大半夜过来扰清静的老鸨,不客气地打断:“有话直说。”
老鸨挠了挠宽厚的脸颊,傻笑着道:“老婆子我呀,要说些不合规矩的话,还请您不要怪罪。”
源宁笙很轻地应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温和让老鸨有一些些松懈。
“今日来的那位公子也是也曾是我们这儿的熟客,他的身份在秋水阁可算不得秘密,今日他来唤了您一声表兄……公子,恕奴家多嘴问一句,您莫不是近来名头响当当的将、源大公子吧?”
源宁笙并未急着否认,只是淡漠地发出疑问:“照你这意思,我若是那位,还会和你们扯上关系?”
老鸨顿时哑了声,是了,她这般多想完全就是胡乱的猜测。
“我不过是与他曾结交过,按着年纪他喊我一声兄长罢了,没什么值得你多心的。若再有下次……”源宁笙适时地在末尾噤了声。
“是奴多管闲事了,还请您莫要责罚。”老鸨急忙跪倒,颤颤巍巍地说完这句话,怯生生地观察着源宁笙的神色,记忆中那双冰凉透彻的眸子与眼前的人侧目过来的眼神重合,初见时的寒意似乎又笼罩了周身,那双眼睛近来的温软与态度的平和使她渐渐淡忘了这般的寒凉刻薄,她不得不再次提起了警惕,不敢再贸然如此行事了。
“嗯。退下吧。”源宁笙收回略有不耐的视线,他可无心在听这些可说可不说的废话,也不想再看见她。
老鸨听后瞬间来了精神,慌里慌张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识趣地后退,刻意地压下了脚步声。
房门被严丝合缝地合拢后,源宁笙那般迫人的神情并未收敛,反而还多了不加掩饰的烦躁。
他似泄气般摔合了窗,隔绝了外头的纷扰。
吵死了。
——
“皇上!”常伴在婉秋月身边的宫女连跑带嚷地跪倒在了李仁的脚边,叫喊声尖锐刺耳,吵得人心烦意乱,“贵妃娘昏倒在了浓华宫,到现在还不省人事,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您可千万要救救我们家娘娘啊!”
就为了此事吵得华宫上下不得安宁,即使是宠妃,但未免还是太任性了。
李仁烦躁地冷哼一声,面上却不见多少狠厉,这让地上跪坐着的狼狈宫女抱有了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希冀,而这样的希冀很快就被打破了:“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事情,朕去了又能有何用?”
那宫女身体明显地僵住了,回过神就猛地以头抢地,嘴里一直叫唤着什么请饶恕、莫怪罪之类的话,可能是刚才那点因为紧张而带来的勇气让她一时间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何等人物。
李仁冷哼了一声,扫过周围的一众妃嫔:“怎么都站在这?”语气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几个妃子搅着帕子也不敢说话,还是站在一旁的皇后轻声回应:“本来姊妹们都是在前堂庆贺的,这小丫鬟吵吵嚷嚷闹来了,大家也都是担心月儿妹妹的身体才来的,也是一片心意。”
说是这般说,但若真要试试有几个是真心的那还真是不一定,作为一国之君和六宫之主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些算计,只不过不能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就这般拉扯着罢了。
李仁瞥了一眼那挂满墙的红绸,这一幕实在是扎得双目刺痛。
应着吴太医的要求,众人都站在门外等候,前堂该如何热闹该如何欢庆都与这不相干。
不知过去了多久,吴太医终于是打开了房门,被外面站成一排的阵势给震慑到了,上一次这般场面还是先皇去世。
无何,他拱手对着众人行礼,叹息着摇了摇头,似有百般的无奈道:“贵妃娘娘身子骨孱弱,昏迷只是风寒引起的,不过不严重,老朽抓几副治风寒的药,吃上几日便可痊愈了。
“只是不知怎的伤到了根本,以后恐难再有孕了。”
话音刚落,心里头正算计的宫妃们心气儿顿时平和了不少,暗自唏嘘过后便开始窃喜,不过在这种时候,皇上和皇后还未发话,无一人敢作声打破平静,都只是在自顾自地盘算着。
吴太医垂着头,殷诗兰总觉得他未将话说尽。
殷诗兰轻咬着唇,近来诸多琐事的叨扰都已经开始让她这个管理后宫井然多年的皇后有些吃不消了,当真是老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妃嫔们都下去。
妃嫔们如释重负,就等着这号令呢,纷纷行礼告退。
待那些细碎的话语拌着风声远离了,吴太医才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向了皇帝。
“婉贵妃已有身孕,看脉象应才周余,母体这般,孩子是保不住了,婉贵妃脖子上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艳抓痕,可抓痕的方向嘛……这到时候得请仵作来瞧瞧,我对此并无涉猎。”吴太医道。
殷诗兰眼神微动,她从未想过以婉秋月现在的身体居然还能怀上龙胎,更何况李仁年岁也这般了……
李仁听完后面上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还能有理有序地向太医吩咐后续的安排,但作为他多年的枕边人,殷诗兰很清楚现在李仁的心情肯定不会如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宫中常有的琐事罢了。
“有劳吴太医,对外,你知道怎么做。”李仁道,“其余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吴太医诺声告退。
殷诗兰长叹了一口气,后宫子嗣对比前朝算不上多,夭折的却数不胜数,命运造化弄人,说得再难听些,皇子不过都是些无用的架子,就连殷诗兰自己的儿子李悦,对她来说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姓李的还真缺这么一个孩子。
李仁不一定在意婉秋月,但一定在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