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婚嫁

铜锣声响震满天,藤阁一如往常的安详静谧,似乎与外有着一条鲜明的屏障。

  “天微亮时便传唤人备水沐浴了,算算时辰,估计还在浴堂。”小婢低着头,回道。

  藤阁一直是由蔓茵打理,源宁笙从前没少来藤阁小住,而且原先在藤阁的丫鬟都被调来了藤阁,慢慢的,他的身份在藤阁也算不得秘密。

  “知道了。”说着,靖婆朝偏院投去视线,“那位呢?”

  小婢又答道:“早些时候是从主屋院子里头出来后便不知去向了。”

  靖婆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吩咐那小婢退下了。

  一切,皆已安排稳妥。

  ——

  自古嫁女都是在男方的宅院里完备礼节,可偏偏淮言父亲并不在京城,母亲也早已过世,成亲双方又都是男子。说谁嫁谁的都很勉强,一时也论不下个定数,婚宴,便在那群自诩聪慧的大臣们的出谋划策下稀里糊涂地定在了宫中。

  而这般消息,自然是匆忙下的定论,婚宴的消息源承德甚至是在昨日晚间才知道的。

  晨日,也不知那些个百姓为何比当事人还要着急,吆喝着还以为是他们家中的喜事。

  也许是传闻太多太乱的影响,他们居然开始觉得源宁笙嫁给了淮言也是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但很显然,除了百姓,朝中大臣无一人敢苟同于这个观点,虽然淮言是娶了个男人,但淮言未来又不是不能纳妾了,嫡系是没了后代,但也没规定过旁出就一定不能继承了,再说了,这是京城中两大家族的结合,这意味着的可是淮家与源家的地位在朝中更加不可能被撼动分毫。

  孰轻孰重,他们怎么可能分不清呢?

  “父亲。”源锦铭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节。

  源承德一时间还有点恍惚,这孩子的变化还真是大啊。

  他匆匆应了声,环视了一圈愈发多的宾客,便忙不迭地去应付那些由远及近的吆喝。

  吉时未到,而宫中早已乱作一团。

  红绸绒段挂满了华宫上下,即使准备实在是匆忙,但各种细枝末节也被一一关照,无一错落。

  说是婚宴,倒不如说是借此造势而组的各家聚会。

  皇后在张罗内室,源锦铭也因着准太子妃的身份,忙前忙后地处理各种琐事,倒真有了能主持大局的模样。

  ——

  日落西斜,疏散的光穿过人群散落在木质雕花框架上,铺以朱漆并饰以金箔贴花,远观之下已足够辉煌,更别提近观的奢靡繁华。

  “落花轿!”抬花轿的小厮大声吆喝了一句,身后的几位有条不紊地伏下身子,骄阳下,八人额头都布满了汗珠,花轿的庞大压得喘气都实在是困难。

  靖婆轻叩了叩轿子,弓下身子,不多时,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揭开了帘子,攀上靖婆的背,紧紧依偎着,不出一言。

  爆竹声响,屋内众人纷纷翘首以盼,左等右等,却未见有人来。

  而此时,淮言已站在央正,高堂之上无一人,堂下宾客纷纷,有许多他都叫不出名字的家伙,正眯着眼打量着四周,也不敢多说一句。

  今儿个是难说的混乱,深宫里头闹了大事,陛下皇后急着就去摆平了,源承德又突然耍了性子,不愿做这证婚人,借口亡妻忌日,匆匆去了,那神情又不似作假。

  徒留下源锦铭,与淮言交情无半点,两两看着心慌,半晌,源锦铭也找了借口开脱了。

  她是真不想留下来再听闲话了,而且看着外边日头越来越沉,源锦铭心中也有了猜想。

  这下,辉煌大殿上,该在的人一个不在,不该在的人全在,坐在席中,越看越觉得碍眼。

  “将军。”老妇的声音不大,却也因为殿内的安静而显得铿锵有力,正愁安静得发闷的大人们纷纷朝她侧目,上下打量着,那些个的眼神似乎都在说,这是哪儿来的粗布妇人。

  也是这时看到了门外渐渐泛红的天空才恍觉,时辰当真是不早了。

  “公子托奴传话,公子心不愿于宫中完婚,拜堂的礼节免了就是,他在将军府等您回去。”靖婆的语速极为缓慢,吐字也足够清晰。

  这过分平静的叙述仿佛是在说这件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也让大人们琢磨了好久才琢磨清楚。

  这,哪能这般任性?这不是在戏耍一国大将军吗?

  不、不对,这不是耍了满朝文武吗??!

  淮言目光有一瞬是滞住的,接下来的反应也让在场的诸位都感到了震惊,他们也不知道淮言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笑得出来的,还笑得过分自然,连那种若有若无的寒意都没感受到,就好像……是真的在笑啊。

  “好啊,若是他所想,那便依他。”

  众人面面相觑,张嘴要说话,又被生生咽回去了。

  他们可分不清淮言到底是气极了还是真挺开心,万一说错话了招记恨了可就不成了。

  除非传闻不假,淮言当真对源家大公子一往情深。

  混乱中,淮言朝一众人拱手行礼,随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很着急的样子。

  “将军不必如此心切。”靖婆笑了笑,面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眼尾挤出鱼尾般的皱纹,看起来并无恶意,“我家公子有些其他的吩咐,特命奴嘱咐您一一照做了才可进婚房。”

  淮言想也没想就应下了,而这也是他这时这地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没有领悟到靖婆那笑里藏着的意味。

  ——

  “呀,是公子您来了呀。”老鸨吆喝着,裹着一身呛鼻的酒气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那股味道一靠近,源宁笙就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偏过头去掩住了口鼻,即使如此,但还是不甚被呛到了,捂着嘴咳嗽了一会。

  老鸨见状,忙合严实了厨房的门,讪笑着道:“公子见谅,我们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是按着配方做的,还是没能做出您酒方上所写的那般气味,无论多少次也做不出来您说的甜酒,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全是辣口的,好多姑娘都不敢再试味儿了。”

  酒水备不出,花酒赋也无法顺利开业,姑娘们整日拥在厨房里瞎琢磨配方,她们哪里懂酒,到头来还沾染了一身的刺鼻气味,没了往日的芬芳,也没了往日的娇滴模样,此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眼站在门后边,开出了一条小缝,十来双眼睛通过小口往外瞧,却又因为源宁笙很轻地一瞥而惊恐地关上了门。

  源宁笙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向老鸨要了纸笔。

  “是我的疏忽,这个配方是有疏漏的,交予你们之前未更正过来,也难得你们这般努力。”说着,他飞快的在纸上注写出了要更正的错处,补全了疏漏。

  老鸨忙接过更正好的配方,正欲开口说些恭维话,花酒赋的大门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敲击声。

  源宁笙看向门口,忽然,那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倒下了,荡起纷飞的尘土,模糊了来人的模样。

  来人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倒下的门,双目里写满了对于自己居然把门给敲坏了的震惊。

  花酒赋的门匾刚换好不久,就准备换一个新的大门,这不,刚拆一半,工匠放那晾着的功夫,就被人给敲倒了。

  这不失一个讹钱的好机会。

  老鸨还未开口,敲坏门的人先慌张找补了:“实在是抱歉……可能我刚刚敲得确实着急了哈……我也想不到会这样,放心,我会赔的!”说着,他就拿起腰间的荷包,朝里头走去。

  在少年看清了里边站着人后,喉咙似乎哽住了,随后便是心花怒放的呼喊:“表兄!天啊我正找你呢,京城的人都在……传些瞎话,我都跑去府里寻你了!你是不知道,那满门口都是红绸缎……我差点真杀去将军府救你了。”

  “来酒楼就是说的去救我?”源宁笙在记忆里依稀是记得自己有一个姓陈的表弟,但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表弟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奈何这张脸实在与姑母太像,也就不得不信了。

  “那还不是因为本少爷足够聪明机智,没有听信外头的鬼话,造谣的人可太恶毒了,我可一句话都没有轻信。”

  其实是重信了,来酒馆是想来喝酒压压惊的,陈权冥咽了咽口水,面上不敢露一点儿的怯,生怕被源宁笙瞧出端倪,就这么僵持着,等待眼前的人开口。

  源宁笙也懒得戳穿他,挑了挑眉:“你寻我做什么?”

  陈权冥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心里只有逃过一劫的喜悦,一时间竟忘记了躺倒在身后的门:“老板娘,备酒。”说着,他一屁股坐在了一侧的桌子边,还冲老鸨笑。

  老鸨见到他就睁大了眼,不一会就变了神色,忙摆手道:“您来得匆忙,不曾备酒。”

  陈权冥狐疑地嗅了嗅空气中没散干净的酒气,不信邪地打量起眼前这位穿着朴素的老妇。

  制毒的人鼻子可灵了。

  而且,说来也是奇怪,这嬢嬢怎么还有点眼熟呢?

  源宁笙坐到了陈权冥对面,老鸨立时就明白了意思,连忙转身钻进厨房。

  陈权冥也不纠结这事了,现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只见他故作神秘般压声,还往源宁笙那凑了凑:“我来找你是事关遗情散,你前些日子不还打听它来着嘛,也是在前几日,有一批经人加工改造后的布匹送来了我家,那些布的威力还不小,而且中毒者的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遗情散,可无论我们如何仔细配比试着用遗情散染布,可遗情散溶水就无色无味了,遗情散的水直接接触皮肤可起不到任何效果,那沾染了遗情散的布匹自然也与寻常布匹无异。”

  “送来的那匹布,不仅香味刺鼻浓烈,毒性虽然与遗情散相差无几,但说实话,它跟遗情散比起来可差得远了,要想到达遗情散的那种威力,必须要吸入这个香气超过一个时辰,期间只要躲开了,不消一炷香就会好转。”

  “在排除还有第二种‘遗情散’后,我们对比了许多会散发异香的药物,终于是查到了一种叫作‘蓝星草’的东西,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与遗情散渊源最深的一种草药了,它很可能就是毒引,你不是打算制解药吗?我想着你若还没什么头绪这东西兴许能有些用处。”

  说着就摸索向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放到了桌上。

  源宁笙拿起了桌上的酒碗小酌了一口,面色如常。

  “我就顺出来了这么点,这东西不是西域的,在南城与柳川的边界很多人在种植,现下已经被悉数缴封了。”陈权冥接过老鸨递来的酒,毫无防备地就往嘴里送。

  那火烧的疼锁住了喉一般,呛得陈权冥险些摔了碗。

  陈权冥抓起茶壶就着壶嘴就往嘴里送茶。

  不多时,他缓过来了,拭去了唇边的水渍:“不是,京城的酒怎和南城的酒一个味道,我险些以为回到南城了呢……”

  他看着眼前毫无变化的源宁笙,暗暗感叹源宁笙的厉害。

  源宁笙看着面前那震惊的目光,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点很浅薄的愉悦感。

  他也是最近才有了点记忆,南城传承了几十年的酒方好像是他最近改的,不,准确来说,是十七岁时的他改的,以致于后来的南城人都以那个酒方来酿酒,虽然这酒方确实味道一般,但不知为什么这酒方就是这么传承下来至今了。

  源宁笙收下了桌上的一袋蓝星草,道:“既如此我也不白拿你的,那门就不用你出钱修缮了。”

  陈权冥愣怔一瞬,还以为对方是要帮自己埋单。

  “这都是小事儿。”不过转念一想,这总算是个人情,不让表兄结了不太说得过去,“那就有劳您了。”

  “对了。”陈权冥又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叮里当啷的响个不停。

  “这是源府上里一个叫焕莺的小丫鬟托我带给你的,我本来想着若还没寻到你就要拿回去还给她的。”

  “焕莺?”源宁笙自习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眼,有种莫名地熟悉,可不似他取名的风格。

  但却很符合小妹的风格。

  “她亲口告诉我的,说这里面是什么你会知道的,其余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陈权冥挠了挠头,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好歹算亲戚,三两句话就被拒之门外了。

  “我知道了,近来出的乱子不少,陈家应当没法闲着,若无其他事你便先去忙吧。”源宁笙收下了瓷瓶道。

  不知为何,陈权冥总觉得今日源宁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但他不能违抗违抗源宁笙的意思,所以只能带着疑虑应着声就离开了。

  这可是源宁笙第一次这般平和地要他离开。

  说来都是辛酸泪。

  比刚才那酒还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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