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必须想起一切
好黑……
我在哪?
「阿笙,昨夜是不是又贪凉了?」脑海里突然回响着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还有一张怎么也看不清的面庞。
熟悉无比,眷恋无比。
「阿娘是不是同你说过啦?夜里凉,要盖好被褥,染了风寒可叫娘心疼了。”」
低低柔柔的笑,可听起来却格外心痛,就如同着了梦魇一般怎么也脱离不开。
似有温热的触感,轻柔触碰似乎将病痛都卸下了大半。
「阿笙,快快醒来吧。」
不想遗忘的东西……
不该遗忘的东西。
朦胧间,阿笙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有人极轻地擦过了他的眼尾,接着,似有若无的微风划过,带起微凉。
“阿笙,你怎么又哭了。”男人的声音沙哑,轻缓而沉闷。
仔细还能察觉出几分劳累。
源宁笙偏头躲开碰触,支起疲惫的身子,倚靠在床头,身上痛感已然散去大半,他久违地感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是他的房间没错,窗户半开着,隐约能看见外边的月色和凌乱的草木,四周只有鸟虫在鸣叫,再过几个时辰恐怕就要天亮了。
只有床边的火烛微动,让他在这漆黑的夜里找到为数不多的慰藉,而这夜中仅有的光,也柔和了眼前人这张凌厉的脸庞。
他猜想得不错,淮言确实疲惫极了。
“抱歉,让你见笑了。”许是太久没说话了,这句话不管怎么听语调都有些奇怪。
一声轻笑,让源宁笙有些慌了神,面上多了不明显的潮红。
“无妨,你现在可好些了?”
源宁笙掩饰着咳嗽了两声,心不在焉地应是,心里还在思忖着该如何把他支走。
恍惚间,身边的光亮不知何时已经被遮去了大半。
高大的身躯不知是何时倾下,猝不及防地,他撞上了那倦懒揉杂着探究的凝视。
毫不掩饰着其中的贪恋。
胸口微不可察地刺痛过,不明的酸痒,交织着、叫嚣着。
忽然变得热烫。
离得太近了……
淮言面露疑惑,温热的手掌轻触在眉心,嘴边喃喃的话,因为离得太近,听得十分真切:“我记得你刚才已经退热了才对……”
源宁笙不自在地后仰,退无可退,只得又一次别过了脸。
“躲什么?”淮言似乎是被气笑了,语气里隐隐含着一丝不悦。
“我没……”他似乎也是知道这是明晃晃的瞎话,话还没说完就直接弱得没了尾音。
“真是的……”
接着淮言生吸了一口气,呼吸变得清晰可闻,两息间,源宁笙所能感知的几乎是空白。
“你别离那么近。”他不知道担忧是从何而来,心下也因为淮言没再下一步的动作而感到了庆幸。
“为什么?”淮言问。
源宁笙只迟疑了一瞬便道:“离大病初愈的人还是远些的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淮言道。
见源宁笙那荡漾在眼波里的困惑,他又耐下性子补充道:“为什么哭?”
源宁笙眼神躲闪,下意识地抬手想将人往外推。
他哪知道这人还会关心这些。
“你记错了。”他脑子一热,谎话脱口而出。
淮言忽然笑了:“阿笙,你是不是在扯谎?”
源宁笙抿着唇,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越发炙热,他没来由地产生了点心虚:“这很重要?”
下一刻,他抵在淮言胸前的手被极轻地被握在了手里,贴在了眼前人的脸上,那骨骼透过皮囊,触感格外的分明。
源宁笙想抽回手,身体却突然像脱离了他的控制,别样的情愫疯狂滋长,这让他开始恐慌。
很奇怪。
源宁笙的手很凉,微小点的抖动都能被清晰捕捉。
“阿笙,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源宁笙不理解为何他能从这样的话里听出委屈的意味,眼前这双眸子分明冷得吓人。
就像一个被激发血性的野兽。
“我没有这么说过。”源宁笙蹙着眉,一时忘记了动作。
“你是不曾说过,可我总觉得是如此。”淮言露出不明意义的笑来,话语里的那些情绪却愈发的明显,不知为何源宁笙又听出了淡淡的忧伤。
“不讨厌。”虽然这话说得有些缺乏真情实感,但源宁笙现在只想着如何稳住面前这个家伙。
即使他在心里想的其实是讨厌的。
也是在这一刻,身体里的异常也越发清晰明显了,不可控的情绪的滋生着,几乎要吞噬掉原本的意志,但并不妨碍保持原先的清醒,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压在几日前分明还没这般猖狂,他也只是以为是自己太累了而已。
现下看来,全然是他想错了。
他的身体莫名地很想靠近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想来,应当是遗情散所带来的痛苦。
“不讨厌就好。”
源宁笙还在思考此话的意味之际,眼前人忽然倾俯下了身,唇瓣上温热的柔软不容忽视,动作轻得像是怕弄疼他一般。
心跳停滞,万象皆空,仿若置身于狭暗的方室中,无法呼吸。
不知是哪里来的情愫,让他无法排斥这样的触碰。
未泯灭的理智燃烧起怒火,几乎是下一刻就促使他抬起未被禁锢的另外一只手,想要推开那忽然落下的亲吻。
由于初愈的缘故,他推开的力气聊胜于无,头脑发懵到发疼。
那抗拒被淮言察觉,他分开了点距离,将那张脸上的一切情绪饱览,那轻飘飘的喘息悉数打在了淮言的脸上。
“别拒绝我好吗?”淮言声音轻柔,还带着引诱的意味,“我们以前可什么都做过了……”
他就这么看着源宁笙的眼,那眸里的水波泛泛,还含有一丝丝的不可置信。
“吓着了?”淮言轻攥了被握在手里的手,那凉意已经散去,变得温热:“我只吻你,不做别的。”
掌心里的温度似乎又凉了几分。
他是如何做到一本正经说出如此荒淫的话来的?!
“你……!”
他只有在被调戏时神情才真像个活人。
淮言吮上红唇,力道比刚才深得多了,像是压抑许久的倾泻,没给源宁笙任何拒绝的机会。
他也是知道这句话是不可能得到应允的。
短短几间呼吸交错,那熟悉的疼痛再次传来,源宁笙再一次咬破了淮言的唇,这一次明显是更用了力道。
待淮言因吃痛而拉开距离,他才似如释重负般喘着气,抬眸恶狠狠地瞪向了淮言。
“你是不是有病?”源宁笙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自他失忆以来,身边发生的种种有意无意地都在彰显着他与淮言的关系的不一般。
那玉佩便是最好的佐证。
无论是在锦绣苑时,还是在藤阁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源宁笙不是傻子,若要将淮言的行径都强行曲解成兄友未免太过牵强。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们这段关系曾经有过不可描述发展的可能性,但曾经无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与现在的他没有交联。
所以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来得太唐突。
忽有强风沿窗入,吹灭了仅有的柔光,同时也将窗户紧闭。
四周一下变得干冷又死寂。
而在那一瞬间扫过等等月光下,那张脸也失去了所有的柔和,还有些难以分辨的可怖,唇角边的血色在冷白的月光下最是醒目。
直到这一刻,源宁笙才觉得自己似乎刚刚认识那个杀神淮将军。
黑暗中裹挟了寒凉,倏然间,周身的寒凉被阻隔,预想的种种都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拥抱,温热得似一团火。
“对不起。”淮言声音有些发哑,似乎填满了愧疚,没多久,他又补充道:“下次不会了。”
他说的温和,无法辨别真伪。
心跳似乎缺席了一瞬,黑暗遮掩住二人的面庞,也笼住了那剧烈而炙热的心脏,此刻的疯狂只有紧贴的胸膛知道。
这个拥抱,
或许是因为淮言郁结不散的情欲。
也或许是因为源宁笙那作祟的毒性暗自撮合。
而显得格外真挚。
源宁笙微张了发干的唇,还未说出什么,痛感忽然席卷全身,黑暗也变成了嗜血的怪物,吞噬着残念,贯穿五脏六腑,面色愈发惨白,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血扼住了喉。
源宁笙用尽仅有的力气推开了淮言,脸色难看得像就要濒死而无水的鱼,短短两息内额角就渗出了薄汗,他慌张无措的样子有些失态,看起来是痛苦极了。
那双眸,也因不及反应的疼痛而泛起了晶亮。
淮言眼中划过慌乱,他伸出的手就顿在空中,只差一点,就能碰到他。
“你滚……”源宁笙双唇颤抖,极力压抑着心底骚动起的酸楚,声音也颤得不成样子。
源宁笙紧攥着拳,抬眸时,看见了在碎发遮挡下的那双眼睛,竟意外的有些无措。
绞痛的加剧,与不知名的苦涩揉杂成异样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可真真切切落在淮言眼里的,是极度的厌恶与恐慌。
最后,淮言还是走了,源宁笙忘不了刚刚凝视着自己那双眼里的情绪,复杂变换后,似乎凝成了一抹嘲弄的意味。
待脚步渐行渐远,抑在喉间的鲜血再无法控制地淌出喉腔,分明的血线溢出唇瓣,滑过了白皙的脖颈,染浸了凌乱的青衫,那该死的疼痛,也终于得到了缓解。
源宁笙似是溺水的人久违地感受到了呼吸,紧绷的身体也在这一刻瘫软,似乎又要割裂开理智,断开现实了。
他必须要想起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