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替我照顾好他
李业刚从源承德那里回来,心里头还烦着,一回来就看见淮言坐在亭子里悠哉悠哉的模样,心里的烦更是带着火烧上了面。
“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得了?”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刚回来火气就这么大,怎么,又有何说教?”淮言轻笑道。
“你是不是找抽?”一想到这个李业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本以为你消停了,不曾想你还敢去求一道圣旨!”
李业咬着牙咯吱作响。
淮言挑眉,斟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盏朝李业那推去。
“我自然是为的弥补过错,不这么做怎么显得我真心实意啊?”淮言云淡风轻地道。
真心实意这两个字被咬得格外重,话语也格外轻挑。
说着,他面上有讽笑一闪而过。
他还的确是动过那样的心思……
——[我说!我说!是源家的长子源宁笙,这一切都是他吩咐下来的命令!他身边的丫鬟我还见过几面,就是叫作含桃的那个……]
淮言的脸色愈发地沉冷。
这语气和神情都让李业感到莫名的熟悉,脊背不觉间附上一层恶寒。
他只在淮言挑逗敌人时才见过这般模样。
李业的目光直凝。
“你究竟要做什么?”
“将这场局变得更精彩些,不好吗?”淮言噙着笑,那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开玩笑。
他说完就饮下了那还泛着热气的茶。
莲心茶,怎么又这么苦了。
微蹙着眉又将茶杯放下。
“谁会是胜利者,一切都还没定下呢。”淮言漫不经心道。
“疯子……”李业咬着牙,哪里还不明白淮言的意思,“你和你爹一样是个疯子。”
淮言收了笑,冷漠地扫了一眼李业:“我和他可不一样。”
你是和他不一样,你可能比他还要狠。
“这是要闹到什么地步?”李业冷着声问,“你对他难道就只有猜疑?你对他又了解了多少?你又觉得你有几成把握?”
“万一你就是稍逊一筹?”
“万一你真就沦陷此局?”
“万一……”
“若此局无解,那便执棋毁局。”淮言答的似笑非笑。
莲心茶的苦依旧未散,紧紧地纠缠着舌尖,不肯撒开。
“太胡闹了……”李业叹息着,可终究还是没再说出什么狠话,眉梢眼角皆染愁绪。
他只觉再待一分一秒都难受,转身就走,那茶水一点也没碰,风一吹过泛起涟漪,而后又静静地将树影封存。
淮言拿起腰间那玉佩,对在光影下端详。
忽而勾唇讽笑。
“孰胜孰败,”
“拭目以待。”
——
“公子、公子!您好歹让我先进去通报一声吧……”女婢切切地唤着,声音却被压得极低,也因此听着很奇怪。
来人气质不凡,穿着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她可不敢轻易得罪 。
可来人又气势汹汹,目光阴鸷得似乎要把她给吞没,还不及她通报一二,人就已经先迈了步子进来,门口的护卫更是看到他就连连后退。
可里屋那位又该要她如何去说辞。
于是,就有了如今她惊恐之余的嚷嚷。
不巧,一进来就与院里坐着发愣的人撞了个正着。
重叠的树叶将光影分切成碎,稀稀疏疏地错落在身姿挺拔的男人身上。
两相对视,淮言眼睛似乎亮了,他摆手示意那丫鬟退下,对源宁笙露出了一个欢悦而意外的浅笑。
源宁笙就这么看着他,眼里燃烧的怒火郁结不散。
他笑的次数还真是愈发地少了。
想到这里,淮言倏然感到了一股恶劣的快意。
源宁笙站在离他三步远,他应当是要说些什么的。
良久,周身又起风意。
“我不知你究竟要做什么。”源宁笙开口,淡漠疏离,“这婚事我不会应下。”
“这可是圣上旨意。”淮言道。
落在耳里似乎是隐隐的威胁。
“我自会入宫请陛下收回旨意,不劳将军费心。”
“今日一来只想与将军划清楚。”他敛起怒容,朝淮言摊手,“玉佩还我。”
淮言的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这玉佩本就理应由我自选其主。”源宁笙蹙着眉,“还请您不要……”
话还没说完,手上突然传来一股霸劲,将他扯了过去,又顺势搂上了腰,距离又被更进一步地收紧,源宁笙被迫低下头与他对视,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瞳仁里的水光。
这一切发生得过快,源宁笙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腮上已泛起羞恼的红晕。
他用力地想要挣脱,却反而被锢得更紧。
脸畔一热,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阿笙,就和我试试如何?”
“滚。”他手攥成拳,另一只手被迫搭在淮言的肩膀上借力,以防自己被压下去。
那话语似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那个叫木臻的?”淮言说着,握着源宁笙的手更加深了力道。
“又干他何事了?”源宁笙吃疼,想抽回手,“你放开我。”
“若不放呢?”淮言轻笑着。
源宁笙一急,想说的话揉作一团,愣是挤出了两个字眼:“我疼!”
不知怎的,有股嗔怪的意味。
淮言一愣,手莫名就松开了。
几日前的某个夜晚,源宁笙似乎也总这么斥他。
“啪”刚被松开的手下一秒就冲着淮言脸上去了。
淮言看着那腕上的红痕,因着源宁笙肤白,显得居然还有些渗人。
看来真的很疼。
脸上传来的痛在相较之下突然显得不痛不痒了。
“别这么生气嘛。”淮言轻声道,似在安抚,“这婚事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你父亲自太子年幼时便已为其师,你阿妹的婚事又是太傅请的,难免会遭旁人猜忌是早有预谋。”
“自古以来天子最忌惮重臣和皇亲国戚,你父亲一下就全中了,你父亲与阿妹他都动不得,源家只余你一人,还是才华兼备的男儿,你猜他会不会盯上你?”
“这与我成亲与否又有何干系?”源宁笙挣了挣,声音依旧含怒。
“陛下可是存了要源家绝户的心思的,有芜家作其一,源家自然也能作其二。”
“既然这样,与其等着他哪日落罪源家,不如让我娶了你,让他收起戒心。”
源宁笙怔愣了一瞬,拧眉怒视:“我可不觉得将军会这么好心。”
淮言笑笑,眼睛眯起,温柔至极:“阿笙,我的意思难道不够明确吗?”
稀稀疏疏的风叶动,源宁笙似乎有些僵住了。
“阿笙,就当作是一场交易如何?我绝对不会不经你同意随意靠近你的。”
源宁笙沉默不言。
良久,他抿着唇,怒气似乎是散了,可依旧不悦。
“你为何不能与我商量再作决定。”源宁笙反问道。
“又为何要这般说话……”说着,他试图想扯下腰上的手,这样说话也太奇怪了。
这么轻易就能哄骗过去,有些过于单纯了吧。
“你来时那么凶,怎么可能好好听我说话?”淮言佯装无辜,语气都变得柔软。
“我……”源宁笙顿时哑口无言。
感觉就算现在就这么吻上去,事后再同他理论两句,他最后都能原谅。
这么想着,淮言嘴角又牵起温和的笑来:“阿笙,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这又没别人,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
见他依旧戒备,淮言无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可不想刚换回来的丁点信任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无事,就要午时了,要不你就留下用过午膳再走?”淮言说着,松开了手。
谁乐意和你吃饭?
源宁笙退后着就拉开了五六步距离:“我想还是不必了。”
“婚事采点不得我同你商量商量再作决定?”
淮言一这么说,源宁笙就来火:“随你如何。”
说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半分眷恋都没有。
淮言勾唇一笑,显然他就是故意的。
麻烦的人。
源宁笙刚走到门口,外头就传有少年急急的叫嚷:“将军!急报……”
南安的声音刚起调就急转直下,毕恭毕敬地朝源宁笙行了个礼,百般纠结最后弱弱地说了一句:“见过夫人。”
源宁笙神色一滞,险些稳不住面上的表情,还没说什么,南安倏地就从眼边划过,朝院中狂奔,又嚷起:“将军!急报啊!”
源宁笙嘴角微抽,别过脸便走了,脚步愈发地快捷。
淮言忍下纷飞的思绪,今日要处理的事务似乎格外多。
南安一见着他,唰地就单膝跪在了地上,急喘着气回禀:“将军,前线来报,七皇子卧病在床,腿疾难愈,无人领兵,西都派十万兵卒突袭至燕郊外围,淮家军在燕郊的兵马不足五万,恐难撑过月余,还请将军做决断!”
不过才几日,边关竟然全乱套了。
淮言指节微蜷,即刻道:“整顿兵甲,在城门听候发令!”
“是!”南安应下,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淮言起身,李业听到叫嚷,此时也赶了出来:“怎么了?什么急报??”
李业忙跟在了淮言身后,与他一齐加快着步子,声音切切。
“燕郊之地向来都是重兵看守,为何只余五万?”淮言问道。
“五万?!”李业面露震惊,后又沉着脸思索,“燕郊理应安置百余万兵马,这几日分明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闹,怎么可能一下就折损这么多兵卒?”
“李仁那老家伙究竟是要做什么?”淮言烦躁的低骂,“你让南安先行领兵北上,我进宫请旨再跟上兵队。”
李业慌忙地问道:“敌军来了多少人马?”
“十万。”淮言沉声应道。
李业面露担忧,声音也难免带上了训斥:“既如此,这次你就别去了,你前些日子才打完大仗,身上的伤可还没好全!”
“此事便交由傅统领罢。”
淮言又道:“那些伤早好了,近来发生的事与西域边属多有牵扯,有人在做局,我必须得亲自去探查清楚。”
李业急的口干舌燥:“那些伤我可看过,什么情况我心里可比你清楚!”
那可是与一整个草原对着干的战场,那些儿郎个个彪形体壮,淮言当时硬生生挨了一砍刀,能捡条命已是玄乎,更别说他还是顶着伤砍下了草原首领的头颅。
那一刻,他仿若真担起来杀神的名头。
“李业!”淮言停下脚步看着他,厉声斥下。
李业那布满褶皱的脸随着喘息轻颤,眸上布上了一层浑浊:“好,你最好给我活着回来。”
淮言长舒一口气,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走了,那句话,散在了春风里。
“替我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