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不能靠近他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

  藤阁似被金箔装点过一般。

  姑娘轻叩木门,不多时,里边传来妇人的应声。

  靖婆打开门,就与那素白衣裳的姑娘对上了眼,真真的一个水姑娘。

  靖婆双手交叠在前,轻压下嗓子问道:“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吗?”

  铃兰浅笑着,盈盈福了福身子,眸中闪着余霞:“阿婆,您家公子在吗?”

  靖婆笑道:“是在的,不过,你若有什么需要传达的告诉我便好。”

  铃兰眨了眨眼,似有为难道:“可是,这东西贵重,鸨母交代了,一定要我亲自交予公子之手,小女也是不敢怠慢。”

  靖婆恍然大悟:“奥、你就是锦绣苑来的姑娘铃兰吧?”

  铃兰迟疑着点了点头,声音软绵:“阿婆,我可以进去吗?”

  靖婆笑笑,让开了道,那满园的红花柳绿也一并被带出,充满了铃兰的双目。

  荫蔽长廊,许多都是铃兰叫不上名来的花骨朵攀上壁岩,藤蔓紧紧环抱住了院内的参天大树,淅淅沥沥的光点洒落在雕花栏杆上,给所见之景都包裹上了一层晶亮的光彩。

  这是铃兰从未见过的景色,自家族落败,她被卖予了秋水阁后,这些东西就与她早就没了下文。

  “到了。”靖婆出声将铃兰的思绪拉回,“你今夜就住在这间房罢,突然就叫你过来,实在匆忙,估计也没备什么衣裳,先进屋,我予你丈下身量。”

  铃兰掩霞心底地喜悦,面上不显,跟着靖婆就跨进了屋。

  她窃喜着,这莫不是是要将她留下来道意思?

  ——[公子亲自指的你,你可要好好表现,切莫出了乱子。]

  想起鸨母的话,铃兰心中欣喜更甚。

  靖婆的速度很快,只一会就量完了,笑呵呵地就离开了,徒留铃兰在屋内独自幻想着。

  靖婆出门后,将门带上,面上的笑也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少见的峻容。

  因着淮言的身份,靖婆让他入住了偏院的大屋子,现下客室这头只铃兰一人,连一仆从看管也未设。

  靖婆不暇多顾及,对着几名小丫鬟吩咐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客室。

  ——

  “见过娘娘。”把着门的宫娥福了福身子,垂着眉让开到一侧,打开了门闸,在婉秋月进去后又将门给拉合。

  屋内寂静无音,仅有的几缕幽光透过油纸窜入屋内,照出了几条斜阳,大部分的布置都隐在了幽暗里。

  地上都是随意被丢弃的凌乱衣裳,颜色重彩而艳丽,软榻上的被褥更是被随意拖在了地上,烛台随意倾倒,蜡脂糊了一地。

  “是你来看我了吗?”彩妆糊了一脸的男子声音沙哑,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床沿,听见声音厚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泛着晶亮,在看清来人后,眼里的亮光又突然黯然失色。

  乌发凌乱披散在肩头,遮去了大半张脸。

  “儿臣见过母后。”他懒懒地抬眸,嬉笑着。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婉秋月咬紧牙关,急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哲的胳膊,逼迫着他与自己对视。

  李哲干干地笑了两声,干燥的唇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母后……儿臣有些累了。”

  他的声音细柔得不似男子,一颦一笑瞧着都似个娇姑娘。

  那面上的妆容混乱,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怖。

  婉秋月的手僵了僵,随后又变得怒不可遏:“你到底为什么变会成现在这般鬼模样?!”

  婉秋月气极,抓起一旁的被褥就向李哲的脸去,用力地磨搓着,那力道像是想要扯下一层皮来。

  “我看你是散漫惯了!沾染上这些不伦不类的腌臜恶习!”婉秋月说着,眼角泛红,声音也渐渐哽咽。

  直到李哲的脸被磨得红透,她才似如梦初醒般停下了动作。

  李哲如无血的人偶般任由婉秋月折腾,直到婉秋月停下动作,他也才回魂似的,定定地盯着婉秋月看。

  然后,他似迷茫般转了转眼珠,最后又定格在了婉秋月身上,展现出了一抹如孩童般的笑来:“娘,疯子只会教出另一个疯子,不是吗?”

  婉秋月哽咽地抽着凉气,似是被他这番话吓到般,猛地推开了他,瞳孔里除了惊恐,还有百般的嫌恶。

  她从地上狼狈地爬起,逃也似的冲向了紧闭的门,可她因太急,居然被地上堆积的衣裳绊倒,那混乱扎眼的颜色让她感到恶心。

  “娘,我的新衣好看吗?”李哲嬉笑着问。

  婉秋月只觉得背后一凉,李哲似乎在起身向她靠近,她再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爬起来又往门口奔去。

  “啪、啪、啪”门不知在何时被拷上,也看不到有任何人影在门前。

  “来人呐!来人呐!”婉秋月几乎崩溃地喊着。

  忽然,她察觉肩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一个阴沉儿尖利的声音响起:“母亲,您跑什么啊?”

  婉秋月身子彻底僵住,冷汗直往外冒,平日里美丽的面容此刻也难看地搅在了一起。

  “滚、滚!”婉秋月惊得胡乱舞着双臂。

  刺耳的尖叫声在空荡的屋内惹起回响。

  肩膀上的寒意倏地逼到了脖颈处,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婉秋月身体直打寒颤,下一刻便因极度的恐慌而晕了过去。

  那嘶哑崩溃地声音,最终也如一盘散沙般散开了。

  ——

  “少主,都按您说的做了,那姑娘现在就被锁在里头。现在……估摸着也该醒了。”靖婆说着,抬眼看向源宁笙那时不时轻颤抖的脊背。

  “少主,夜里寒凉,不然您还是别去了,让我去审就行了……”靖婆担忧道。

  源宁笙又轻咳了两声,收拢了披风,轻声回道:“无妨。”

  暗室内无点烛,空气湿冷又带着烦人的霉潮味,那路上有几滩积水,路过时还会激起水声。

  前一隅忽有亮光,再一转角,便看见了一个似牢房般的屋子,四壁空旷,时时还会传来吱吱的鼠叫,而铃兰,被捆在了这间屋子里的一把椅子上。

  她只有一侧的头发些许混乱,大体上并没看出有什么损伤之处。

  她是清醒着的,从她的颤抖上可以感知到她对周围的惶恐,陌生之地所带来的忧心时刻都在提醒她保持警惕。

  那时不时传来的鼠叫更是叫她胆寒。

  可当她看到源宁笙的那一刻,所有持起的冷静都在一瞬化为乌有,即刻便崩溃地流出了泪来。

  铃兰挣扎着,身下的椅子也随着她剧烈的动作一齐抖动,发出令人烦躁的摩擦。

  她惊恐地朝着源宁笙哀求着:“公子、公子!求求您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什么都会做的……”

  能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她想不出来第二种理由了。

  源宁笙轻笑着朝她走近,声音是清和的,甚至算得上虚弱,却无故染上了阴寒:“我怎么会杀你呢?”

  “我对漂亮的人向来都是心慈手软。”

  铃兰不住地颤着身子。

  源宁笙笑着,朝靖婆瞥了一眼,靖婆似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花花的瓷瓶,打开塞子,往手心里倒出个二三粒药丸来。

  似是感到不妙,铃兰更是惊恐地睁大眼,半晌都说不出话。

  源宁笙看着她,展露出温和道笑来:“没关系的,这只是一点小毒小药罢了,顶多就是有些煎熬,死不了人的~”

  靖婆刚抬脚靠近,铃兰就又急哭了,惊恐地摇着头呼道:“公子您做什么都行,求您了,别给我吃那个东西!”

  源宁笙笑容愈来愈深,他生的好看,无论是何时,即使是现在的病弱透出的惨败,也依旧温柔漂亮。

  这也使铃兰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产生敌意,以致于轻易的就落在了这场骗局里。

  “好啊~”源宁笙懒懒道,“你就与我聊聊,你那日去卧花房里都做了什么吧。”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要乖乖回答哦。”

  铃兰后怕地看了一眼站在源宁笙身侧的靖婆,惊魂未定地点头肯定道:“我说!我都说!”

  靖婆收起手上的药丸,那其实也不过是两粒糖丸,拿来吓唬铃兰用的,现在靖婆正敛着笑站着,在铃兰眼里反而比源宁笙还可怖。

  靖婆从一旁拎了把椅子放在源宁笙身后,眼里还是短暂地闪过了一丝担忧。

  暗室气流不通,阴寒至极,对源宁笙的身体来说可不适合在此地待太久。

  靖婆只觉今日比往日累上千百倍,薄暮时不知跑了几趟主院去瞧病情,可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还有俞凶之兆,急得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请了个庸医回来。

  眼下,源宁笙还执意要操劳下去,真是要急死人了。

  “我因嫉妒她……就在她房中的茶水加了些催情药……”铃兰说得支支吾吾的,似有意隐瞒什么。

  铃兰将源宁笙误认作了那天到看客,也就放松了些。

  “什么催情药?”靖婆厉声追问道。

  铃兰抿着唇,有对上源宁笙的眼,最后实在无法,才吞吞吐吐道:“遗、遗情散……”

  声音轻细,却能在这方寸之地里听个清清楚楚。

  靖婆愣住了,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源宁笙也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难怪……

  怪不得他这几日一见到那个人处事总会乱了方寸。

  这等毒物竟还存于世间。

  源宁笙冷嗤着问道:“那东西是谁给你的?”

  铃兰唇绷成一根弦,迟迟没有作答。

  烛火摇曳下,她才松开了紧抿的唇:“我并不识得是谁,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郎,身量匀称,衣裳也不过是粗衣麻料。”

  是丢在京城中只一瞬便会散了影子的人。

  “咳咳咳……”源宁笙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靖婆忙上前来,轻拍着源宁笙的脊背顺气。

  “您且先回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靖婆沉声道。

  源宁笙也自知身体无法再过多劳累,只点了点头便强撑着站起身,朝外走去。

  密室里的空气太差,揉杂了许多粉尘,粘稠的湿感也紧紧地覆在了衣料上。

  好不容易走出了外头,却发觉胸口一阵闷痛,丝丝瘙痒缠绕着四肢百骸,每一根筋脉似有千蚁噬咬撕啃。

  这几日他只有见到了淮言才会产生这样的绞痛,现下似乎更严重了。

  源宁笙扶着墙,几乎将自身的重力都分摊到了墙上才能艰难抬步。

  他也明白了,这场高热不是什么普通事,是遗情散所带来的遗症,再加之有忆梦丸,混出了个什么麻烦事他自己也无法估量。

  夜风微凉,吹落几片妖粉的花瓣,掩映在那昏黄纸笼下,而幽光掩映下的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在源宁笙与那双眼对视的一瞬,那般疼痛又愈加猖狂,叫嚣似地让他意识越发地薄弱,几乎就要被麻痹。

  都说遗情散是情药。

  为何每每见到他却是蚀心诛骨之痛?

  在他神智不清时,耳边响起了淮言极其急切的呼喊,可他怎么也听不清了,再怎么努力地想听清,也不过是重合在一起的嗡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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