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十七岁的他,很呆
淮言只笑笑,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一点也没有要将蔓茵的话听完的意思。
马车外传来挣扎的怒嚎。
“你们凭什么抓我!”那人愤怒地嚷着,身后压了三五名士兵,只有站在他身前的人着甲与其他几位是不同的,品位应当是更高一级。
那商人的脸被压磨在地面上,黝黑的皮囊被擦出肉色,那蹩脚的汉言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怒骂着。
见淮言下了马车,为首的士兵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跟在身后下来的蔓茵这才瞧清楚了男人的样貌,三条吓人的疤痕杂乱无章地布在额角,浓眉利眼,瞧着可以说是可怖。
这在军中说话应当还挺管用的吧?蔓茵暗想着。
“将军,您要抓的可是这位?”傅回漾看向伏在地上狼狈叫嚎的人,问道。
淮言只看了一眼蔓茵,见那神情,心下了然。
“拖回去廷尉找程九。”淮言随口吩咐道,眉间似有困倦萦绕。
“慢着。”蔓茵上前拦下他的施令,只扫了一眼傅回漾,又对上了淮言的目光,“将军,且先让我算算账。”
被压伏在地上的人闻声,用力地抬起双目看过来,眼睛忽然就亮了:“掌柜!掌柜救救我!他们扣押了锦绣苑的布匹……”
蔓茵在呼唤声中,走至那人跟前,蹲下身子,看着那狰狞的瞳孔里透着的惶恐,和似乎迎来了救赎的喜悦。
她的眼底也随之浮起嫌恶。
“啪”干脆的一掌落下。
“呵,糊弄了我们秋水阁,还敢向我求情?”蔓茵冷嗤,“你与两家商户谈交易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
那商人面露急色,豆大的汗珠滑落,黝黑的脸涨的通红:“掌柜!掌柜,是我不厚道,我再不敢了呀!您也不必这么大阵仗来折腾我啊,求您了,掌柜!”
油奸耍滑。
蔓茵笑容明媚:“是吗?”
“是、是啊!掌柜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那商人连忙道。
“啪!”又是一巴掌。
“谁会信你的混账话?”蔓茵的声音森寒,不见笑意。
“欺辱年轻漂亮的姑娘,很欢喜吧?”蔓茵在他惊恐的目光下又扇了一记耳光,直让那商人耳边嗡鸣。
她打完便站起了身,只一瞬,面上的怒气全然没了,周身又带回了那温婉贤淑的气质,心情似乎也很好。
回过身,那眼里瞬间漫起委屈和柔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泪出来了。
“将军,您可一定要为秋水阁做主啊。”蔓茵吸了吸鼻子,哭音憔悴柔怜,走至淮言跟前,“秋水阁可是听了那混账玩意的话,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将青楼改作布坊,却不想,那布被歹人淬了药,来客也无几分真心,全然是抱了那些心思去的。”
“这让姑娘们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蔓茵用帕子拭去了不存在的泪水,哽咽道,“这下好了,秋水阁定要遭人诟病,我倒无所谓,可那些姑娘们该如何是好啊……”
淮言嘴角微抽,这又是哪般戏码?
“你想要如何?”淮言问。
蔓茵忍住得逞的笑意,道:“那商人还欠着秋水阁的债务,将军若审完了人,可否就交予秋水阁来处置?”
“这恐怕不妥吧。”淮言说。
蔓茵吸了吸鼻子,咬着唇无措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傅回漾,万般委屈,眼波流转。
傅回漾似乎是被情绪感染,先急了:“将军,那些姑娘也是可怜,一番苦心经营被这般糟蹋,不如就依了她的意思,反正审完人,这人也是要被处死的。”
淮言瞥了一眼傅回漾,他怎么不知道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副将还有这般铁汉柔情的一面?
“随便。”淮言无语,“你处理好后事就派人将蔓……卧花姑娘送回去吧,我有事先走了。”说着,他就卸下了那商车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又道:“这车上的布匹送往陈家,叫他们验验是什么药。”
淮言骑着马飞驰而过,徒留尚且还在消化刚才那吩咐的傅回漾。
将军刚才说的陈家……
是南城的那个陈家吗??
“小将军。”蔓茵走至身前,温和一笑,“刚才多谢小将军替我说话。”
傅回漾忙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谬赞了,称不上小将军。”
“哪的话,我瞧这个称呼就挺好。”
傅回漾摇了摇头,道:“姑娘,锦绣苑的绣工名声在外,您是宫里妃子身边的红人,于情于理在下都不敢怠慢,担不起你这一声小将军。”
蔓茵无奈笑笑:“那好吧,我应当如何称呼你。”
“我姓傅,名回漾,你直接喊我名字就成。”傅回漾恭敬道。
瞧着像个木头。
言罢,他就招呼了一个士兵过来:“送卧花姑娘回锦绣苑。”
吩咐完后,他又去处理其他事务了,没再和蔓茵说过一句话。
蔓茵也无心再搭理他,见他走了,便也回过身要上马车。
忽而的,一阵轻风吹过带起漫天尘沙,呛进了口鼻。
蔓茵几乎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那并无熟悉的触感,不安瞬间就萦上心头。
她恍然惊觉,玉佩还未曾要回来。
年纪大了记性就是差!
蔓茵险些气昏,这一路怎就没想起来将玉佩要回来?
——
“客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靖婆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似乎是觉得这么问出口不合礼数才未说出口。
“他用过早膳了吗?”这话中的他,也不会有谁了。
不过,您未免也太自来熟了。
靖婆忙道:“这个时辰应当才刚醒,厨房已经备好菜了,就等少主去厅堂了。”
“装作没见着我就是了,您忙去吧。”淮言话刚落就跨出了好几米远,就要看不清背影了。
靖婆犹豫踌躇着,无奈只好从了吩咐。
那白透的玉,微闪波粼。
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两壶酒。
藤荫凉意,苔滋瓦绿,杂艳百争,春光满园。
“将军好兴致。”源宁笙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又锁在棋盘上。
他在与自己对弈。
“和自己下棋多无趣。”淮言打趣道,“我同你下一盘如何?”
说着,他就将酒放至桌案上,那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漫出,钻入鼻腔,让源宁笙感到了些许不适。
看样子似乎并不喜欢酒气。
“下棋可以,酒拿走。”
淮言又将酒壶放到了桌旁。
捻过棋罐里的黑子,续上了原先黑子的势,棋招锋芒步步紧逼。
白子一下便被逼入弱势之中。
淮言并未很专注地看棋,几乎是源宁笙落子后的一瞬便将棋续上。
下得有些随意。
他几乎都在分神看源宁笙。
“刚睡醒?”淮言留意到未散的倦意,就像是仍在睡梦里,处于无尽混沌之中。
神目都在飘飘然。
“嗯。”
声音淡淡,不含波澜。
谁说他起床时脾性不好的?
“你用过早膳了吗?”淮言又问。
“嗯。”
神色依旧,分外迷离。
又扯谎。
“你的棋风很古怪啊。”淮言终于正眼看那盘棋了,“跟谁学的?”
“嗯。”
淮言这才明白他其实就是不想搭理他罢了,连扯谎估计都嫌麻烦的那种。
“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嗯’来回答了吧?”淮言笑着,落下一子。
遂抬眸,粲然一笑:“我赢了。”
源宁笙似乎终于寻到了神志,提了点精神气,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棋盘,又跟着落下最后一颗白子。
只一棋,黑子皆败。
“是我赢了。”源宁笙勾起一抹讽笑,“淮将军。”
淮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所以,你用过早膳了吗?”淮言问,只见面前源宁笙毫无征兆地拎起了酒壶,倒入了一旁的茶盏中。
然后,在源宁笙放好酒壶的间隙下,茶盏里的酒水就被淮言向外泼了出去,一阵浓烈的桃花香腾上,房间里顿时都换了个气味。
源宁笙看着他,那眼里盛满的是不解。
“醒了?那就去用膳吧。”淮言轻声道。
源宁笙睨了他一眼,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刚清了的眸,似乎又蒙上了一层灰。
黯淡无光。
“早膳我就不吃了。”源宁笙道,嗓音微哑,“你帮我和靖婆说一声。”
“你哪里不舒服吗?”淮言缓和了态度。
“没有。”他语气散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淮言腰上的玉佩,与他腰上那块别无二致,“将军若是无事就回去吧。”
“你不会又中了什么毒吧?”淮言凑得近了些,那睫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似乎想看清楚那眼中是否蕴含着其他意味。
“今日对我这么温柔?”他笑道。
“您既是贵客,我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源宁笙声音淡淡,不自在地后仰了些。
“因为什么?”淮言见他这般,收了逗弄的心思,坐了回去,随手解下腰上的玉佩,放在手心里打量,“因为这个?”
白玉流萤,雕艺算不得精巧,但是玉却是难得的好料材。
“我记得你好像也有一块一样的。”淮言轻抚过玉面,“莫不是有什么特殊寓意?”
“带着消逝意味的花朵,能有什么特殊寓意。”源宁笙只瞥了一眼那玉佩,云淡风轻地说着。
昙花一现,芳华总逝。
“确实。”淮言笑得意味不明,“你既不用早膳,那酒我可就拿走了。”
源宁笙淡淡道:“在藤阁我想喝酒还没人能拦。”
“你说,我若是拿着这玉佩过去,那老妇会听谁的?”淮言压低声道,“是更在乎你身体,还是更在乎你是少主?”
“不要脸。”
“酒蒙子。”
空气似有一瞬是停滞的。
“去用膳吧。”淮言笑得温和,“少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