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忆梦丸
“掌柜……您这般若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老鸨一脸无奈地看着附耳在门上偷听的卧花。
好歹是锦绣苑的出了名的琴师,这全然不顾及自己形象的事情,老鸨看了都直摇头。
“您可少约束我吧,若无事就下去揽客吧。”卧花冲她撇了撇嘴,说完又啧了声,不满地小声嘟囔道:“锦绣苑的门未免太厚实了些……”
话音还未落,突然感觉一下失了力,险些栽倒,眼前人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身子,她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虽然那后退一步的动作很气人,不过,卧花并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抬起眸来,这才正面瞧清楚了淮言的脸。
真俊呐。
她心下感慨。
卧花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不愿错过一丝细节,她的目光一直从发顶丈量到了脚尖,终是停在了淮言那嫌弃的眸上,忽而用花袖轻掩了朱唇,一声嗔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阿笙呢?”卧花端正了站姿,试图掩盖下刚才的笑意,朝里边打量,眼尾的红妆妖艳。
淮言没答,老鸨已经下楼揽客,此时隔着门对视的二人突然就僵持住了。
“他睡了。”淮言平静地回复。
卧花见他这么答,心底的疑惑更甚,这么快怎么可能就睡了,再开口不免有些着急:“小阿笙怎么可能就睡了,刚刚不还……”
一口一个小阿笙,淮言眼里浮现不耐。
“我跟你说话呢!”卧花见他这般,更是急切,阿笙怎么可能会在这睡下?更何况就这么一会,怎地就无声无息了。
她朱唇又启,还想说些什么,屋里传来了几声咳嗽,她还未反应,挡在门口的人却忽然转身进去了,徒留她一脸不解地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她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烛火晃荡,源宁笙就坐在纱幔围帘的床沿,神目混沌,发丝也有些凌乱,衣衫上还透着血色,惊得卧花险些花容失色,忙要凑过去看仔细,还未至跟前,先被床边的人出口的话吓愣在了原地。
“我何时来的秋水阁?”源宁笙轻揉了揉发疼的额头,似乎真的不解,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站在自己最跟前的人,再开口把淮言都惹迷茫了,“你是……”
复又抬起眸,看向了愣在一旁的卧花:“蔓姨,这位是?”
卧花猜刚缓过来,似乎是再向他确认地问:“你不识得他?”
淮言蹙了眉,二人眼里的诧异根本拦不住。
“我为何会识得他?”源宁笙歪了歪头,疑惑不似作假。
那他刚才搂你腰是??
“木臻呢?”源宁笙扫了一下四周,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
话音刚落,卧花眼里的不解逐渐转为震诧,怔愣了不知多久,似乎无法将这句话的意思解读,微张着唇,许久都没寻回自己的声音,肢体也僵硬,胸腔的钝痛,一遍一遍告诉着她,这不是幻觉。
他真的是在喊那个人的名字。
“阿笙?”卧花思忖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源宁笙应声,回应道:“嗓子有些疼。”
淮言许久没出声,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掌心里的瓷瓶此时格外硌手。
卧花似是找到了源头,扭过头质问淮言:“你刚才在里面和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淮言微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忽然,卧花的眼瞟到紧握的拳,手里的瓷瓶就这么被抢过。
卧花只是打开瓶盖嗅了嗅,脸色骤变,心下升起无名火:“你给他吃了忆梦丸?!”
“忆梦丸?”淮言面露不解。
卧花气不打一处来,抡起袖子,似那街头争价的老妇,这下是仅剩的一点形象都没了。
只见她瞪着眼,对着淮言就是一顿怒斥:“我可是看小阿笙同意了我才让你进来的,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居然敢在我的地盘给阿笙下毒?”
我怎么知道他身上尽是这些破玩意……
源宁笙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两声吸引了那两位的注意力:“蔓姨,要不还是别站这说话了?”
卧花这才想起来源宁笙还坐在床沿,就这么看着他们争吵,还看见了她刚才那副模样。
意识到自己似乎毁了些许形象,她忙敛去了怒容,又挂起慈和的笑,冲着他就柔声道:“好,你来时不是还想去瞧瞧那把琵琶吗?走吧。”
说完又看向了淮言,厉声道:“你可别想跑,我有话要和你说!”
——
卧花其实并没有多追究淮言的意思,淮言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卧花对他除了嫌弃,就也只是是嫌弃。
可见这忆梦丸应当不是什么很利害的毒。
而卧花吧,她确实也是这般想的。
忆梦丸又不是遗情散,又不是没有解药。
像这种幻药,就算不吃解药,对于阿笙而言,足矣破梦。
毕竟美梦无论多么美好,都会是假的。
更何况她其实还是因为察觉到了淮言眼里的那些东西。
那些无论是曾经的秋水阁还是现下的锦绣苑,都鲜少会含有的东西。
亦是她这辈子都不会看错的东西。
而且阿笙也没忘记她,想想就开心。
淮言一直站在源宁笙的身侧,似要将他的脸盯出个洞来,视线实在过于直白,源宁笙终于没忍住分去目光,话语里皆是不解:“公子,你为何要这般盯着我?”
淮言愣了愣,这才收回视线,极其轻微地说了句:“抱歉。”
“无妨。”源宁笙神色自若,似乎真的不在意。
“到了。”卧花声音再度响起,推开了门,这间屋子与外边的景致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换了个地,既没有刺鼻的熏香,也没有奇怪艳丽的绸幔,布置简洁宽敞,暖阳洒满每处,这样的风格,更像是醉桃坊里会出现的。
屋内摆着各式的器乐,一眼就能瞧见的是一把琵琶,上面的昙花案精巧,定是能工巧匠的杰作,次位是空着的,只摆着一个雕木台架,应当是拿来放什么细长的物件。
源宁笙环视一周,开口问道:“蔓姨,你的玉箫呢?”
卧花愣了愣,白玉萧在两年前生辰宴上就已经赠予他了,这都不记得的话,现在的阿笙到底是何时期的阿笙。
“阿笙,你现如今年岁几何?”卧花带着疑问开口。
源宁笙思忖了会,笑道:“十七。”
卧花呼吸一滞,良久,她面上挂起了近乎是慈爱的笑。
一靠近,踮起脚来轻拍了拍他的头,满脸怜爱:“怪不得你现在看起来这么乖啊,快让姨好好瞧瞧。”
忽然感觉脊背发寒,卧花下意识地就收回了手,不满地瞥了一眼致使发寒的源头。
还摸不得了??
源宁笙抬手捂住了鼻,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呛到了:“蔓姨,你身上是淬得什么香料?”
卧花听罢,忙抬起胳膊仔细嗅了好一会,眼里的疑惑显露,随后猛地抬起了头,嗔怒道:“好啊,阿笙,你怎么能因为嫌弃我就这般说啊。”
源宁笙有些失笑:“蔓姨,我真不骗你,不信你问我身旁的这位公子?”,说着就侧头看着淮言,眉眼含笑。
淮言本来还在当个透明人,听见后面的话突然就缓了神色,由着惯性带上了笑:“是啊,您衣裳布料上的味道似乎不仅仅只是香了,再不换下的话阿笙可能又要晕过去了。”
“不然我也不能给他乱喂药啊。”
三两句还将刚才的事情模糊地解释了。
卧花闻言,心头咯噔一下,诧异地扫过了两人,视线停在了阿笙不知何时破了的唇,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咽了咽口水,耳尖泛起薄红,正了正神色,扒开两人就走了出去。
走之前还不忘回过头来瞪淮言一眼:“不许再对他动手动脚,我很快就会回来。”
卧花并没有很担心源宁笙。
她可清楚十七岁的阿笙真的只是看起来乖。
“公子,你先进里屋候着吧。”源宁笙神色淡淡,声音和调度似乎都下压了。
刚才在卧花房里时听到的那些,他怎会听不懂。
他态度转变之快,淮言一时还没缓过神。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卧花走后,源宁笙有意无意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忆梦丸的作用我是清楚的。”源宁笙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徒留下背影,似乎是在靠近那把琵琶,“既然我现在不识得你,可见我原先也并不希望与你相识。”
“既是如此,在我还未恢复前,还是保持些距离吧。”
淮言轻蔑一笑,步步紧逼地调侃:“保持距离?”
“你刚刚可还在我怀里跟我亲热,现在却说要保持距离未免太无情了吧?”
源宁笙不解地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阿笙,你不会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故意借着由头躲我吧?”
源宁笙看着越发靠近的人,紧抿着唇后退。
最后再没了退路,撞上那琵琶发出杂乱声响,他眼里闪过急色,瞥了一眼身后的琵琶,见没什么大事,才似乎松了口气。
“公子,对我开这样的玩笑可无用。”源宁笙回过头,皱着眉对上那双眼。
还真的不记得了啊。
那又怎么样?
淮言笑着,收了戾气,声音也变得柔和:“既然你都忘了。那我也不强求。”
他在源宁笙眼里闪过不解时,又开口问道:“唇角还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