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可舍不得
李悦轻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似理非理地听着一旁丫鬟的话。
待那丫鬟说完,李悦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示意她退下。
门外传来了脚步,紧接着那丫鬟就恭敬地轻唤了一声小姐。
李悦忙站起身迎上门前,赶在源锦铭前头将那门打开,眼里的喜色更是藏也藏不住。
李悦笑道:“锦铭啊,你怎么亲自来了,过会儿我都要去寻你了。”
说着就将源锦铭的素手轻轻拉过,握在手心里,那模样似百般爱怜。
源锦铭轻笑道:“我这几日都要跟在皇后身边学习,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罢了。”
她抿着薄唇,落在李悦眼里更是柔怜。
“母后只是瞧着严肃,暗地里她可没少和我夸你呢,你只管跟着母后学习,其余的事情不用操心,都交由我便好。”李悦柔着声安慰道。
源锦铭似是被安慰到了,露出喜色。
李悦见她舒心,自己瞧着也心暖,就想着转移她的注意:“对了,锦铭,你春宴时同我说要去见你阿兄,你见到了吗?”
源锦铭收了笑,略有些失落:“不曾,阿兄应当是还未回京……也没事的,以后总会见到的。”
“只是可惜了,本想着有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也让他知道知道我的眼光从来不错。”
源锦铭的笑很甜,与那春风般柔。
李悦敛下了神色,又轻笑着问:“那便日后再说吧。对了,那日宴上都在谈论的醉桃坊坊主又是何人?好像并未到场,你可曾与他会过面?”
源锦铭思索了下,又提起了唇弯:“不曾,我倒是听说那坊主长得很是漂亮,也不知那女子会美成何般,竟让府里的丫鬟都迷了心智。”
李悦不疑有他,握着源锦铭的手紧了紧。
“那我与他,谁会更漂亮?”
源锦铭抬起眸,对上那眼,轻着声道:“太子可是男子,为何要与女子比美?”
李悦自嘲轻笑道:“我怕啊……就算是女子我也得好生提防着,毕竟你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可不想失去你。”
源锦铭抽开了被紧握的手,轻抚上了李悦的眼帘。
“别多想了,我只心悦你。”
李悦就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勾起一抹笑。
只心悦于我……
却抱上了那个坊主……
“我心如此,天地可鉴。”
还费你劳心神为他隐去身份?
他不该再活着了。
——
“你来作甚啊?”李业皱着眉,瞧着眼前穿着一身灰黑的姑娘,“今日又是什么装扮?穿得这么暗沉,怎么,你比我先上了年纪?”
瑾汐瘪了瘪嘴:“哪有,李爷爷,我这次是真有大事!”
李业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你这小丫头整天无所事事,今日一来倒和我说有正事了?”
瑾汐点头如捣蒜,一副您说得都对的模样。
李业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开口问道:“那你有什么事啊?”
“明日带我回京吧!”瑾汐忙答道。
李业皱了皱眉,没多想就拒绝了:“不行,你爹和你阿兄嘱咐过我,不能带你回去。”
瑾汐微愣,见李业要走,忙赶上去拉住他,却只拉住了衣袖:“我知道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来找您啊李爷爷,求您了,阿兄和爹爹打点了城门的士兵,我出不去……我真的只是想进京看看!看完我自己回来,成不?”
李业使劲扯着那被瑾汐抓得死紧的袖子。
那声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成……!京城里最近闹命案,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去那作甚啊?万一有什么好歹我如何同你爹和你阿兄交代?”
“看看又不会有什么事……!”
“你不才刚从那来南城吗?京城那地方人又多又挤,有什么好看的?”
“求求……”
“刺啦”一声,那袖子断作两节,瑾汐愣了愣,尬笑着试图把那袖子给它复原,无论她如何摆放最终都是在老人的手臂上缓缓滑落。
李业白了她一眼,将那袖子扯下攥到了手心,背过手去,肃着脸。
见瑾汐耷拉下了脑袋,刚要发难的他却还是没忍下心。
“好吧,我带你去就是了。”
瑾汐闻言抬起了头,眸里闪着晶亮。
“你可给我安生点!”李业警告道。
“好好好,我会的!”瑾汐雀跃道。
李业摇着头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见过你表兄了吗?”
瑾汐愣了愣,回忆道:“见到了,我刚来就看着他骑着马出去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没影了。”
李业听罢,咂了咂嘴就不理了。
瑾汐疑惑,但也没再问什么。
——
“坊主没回来啊。”白桃回道,对淮言没头没尾的问题感到困惑,“他不应该是跟您在一块吗?”
淮言薄唇微张,却又顿住了。
午时就走了,临近傍晚了却还未回来?
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
淮言忙问道:“他的私宅是在哪里?”
白桃愣了愣,抿着唇认真思索,最后只说道:“坊主不曾告诉过我他还有私宅啊。”
坏了,她早忘完了。
淮言烦躁地啧了声。
这要他从何找起?
南城虽小,可想在这仅剩点时间里寻到一个人还是要花费些功夫的。
还是一个不想见他的人。
正思量着,一声高喊吸引了注意。
“含桃!我今日上街瞧见了许多新鲜玩意,特意买回来给……你。”陈权冥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淮言,那气压登时就腾上了肩膀。
一阵恶寒,陈权冥咽了咽口水。
“淮将军??”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还抬手揉了揉。
淮言看着他,忽而勾唇冷笑。
让陈权冥不知道从哪咂摸出一丝熟悉感。
“你带我去找你的表兄呗。”
“陈少爷。”
——
溶溶月色竹窗沿,稀稀春风玉人面。
源宁笙单手撑着脑袋,不知何时在窗沿睡着了。
手上还浅握着一把玉箫。
这处寝屋和茶馆的布局相差很大,也更加宽敞明亮,奢侈精致,各种木制家具都看得出是上好的工艺,连那珠帘上串着的都是透红的晶石。
风声簌簌,带落一地残叶。
源宁笙似是被扰到,眉里泛起轻燥。
声音渐渐大了,源宁笙在那声音靠至身后的前一秒将玉箫握紧,在空中转了个圈就朝身后捅去。
触摸到实感的一瞬,源宁笙也睁开了眼,收了玉萧回过了头,眼里净是月光寒。
看清了人,源宁笙眉头轻皱。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源宁笙的脸一半被月光照拂,一半影在暗处。
淮言却没答,只是轻着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总是不点烛啊,这能看清个什么?”
源宁笙轻抿着唇,声音更是下压了一个度:“出去。”
淮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着声道:“我就待一会儿,真的。”
源宁笙淡着声,似是在笑,却是讽刺:“您的话,我可不敢再信了。”
似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淮言感到了喉间发痒。
“我明日就要回京了。”淮言再开口时嗓音微哑。
“所以呢?”
“我来同你道别,你放心,我处理完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这与我何干?”源宁笙的两次反问,让空气都结了霜。
淮言与他保持着三步距离,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目光凝聚,似是要穿透过他的所有。
“等我回来。”
短短四个字落在源宁笙心里泛起酸痒,干涩在喉间里翻涌。
最后的最后,这一切都化作了记忆里的那一声清柔。
——[阿笙,等我回来。]
与之相随的,是那再也抹不掉的恨意。
“先前是你中了毒,可现在的这般,又算什么?”源宁笙敛着那即将涌上眼眶的思绪,淡着声问。
再度迎来的沉默,与月色交织。
淮言的眼一刻未离开过源宁笙的脸。不肯放过一丝可以捕捉到的情绪。
他显然是会错意了。
“我想更了解你一些,”淮言在源宁笙微张着唇发愣时继续说道,“我想弥补过错,我想对你说……”
“对不起。”
“我知道这件事你要原谅我很难。”
“可……”
“你想怎么补偿我?”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淮言轻怔,好不容易才回神,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我若是要娶你,你可愿?”
“滚。”源宁笙很直白地回绝,不留任何回旋余地。
“我胡说的,你先别生气。”淮言慌忙找补。
“我困了,将军请回吧。”
“我再说一句。”
“已经说了一句了,夜深了,将军请回吧。”
源宁笙边说着边往床边走去,丝毫不顾及淮言有多急。
只听见一声叹息后,手腕猝不及防地就被拉去。
淮言从身后将源宁笙搂住,感受着背后突然靠上的微凉,源宁笙挣了挣,淮言的头紧靠在他肩头,发丝轻触,有些痒。
他抱得很轻,似是怕碰碎了落在源宁笙背上的月辉。
“等我回来。”
柔绵,轻缓。
心底不知何时漫上了酥麻,源宁笙无法确定那算什么,他停了动作,瞥了眼脸侧的眉眼。
“阿笙,我娶你吧。”
源宁笙脊背一僵,烦躁地抬起手肘向后打去,很轻易地就挣开了那怀抱,感受到那凉意的脱离,源宁笙才分去了一点目光。
“滚。”
——
待淮言走后,源宁笙褪下了外衫,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将那外衫抛开丢在地上。
随后向那绘满青竹的屏风后走去,那里还掩着一扇门。
门后建的是浴堂,特地嵌在了寝屋里,方便源宁笙沐浴。
他总是爱干净的。
——
“所以你昨夜就这么被打回来了?”瑾汐坐在李业身旁,一脸幸灾乐祸地听着淮言讲昨夜的事。
“那被嫌弃得很彻底了。”瑾汐嗑着瓜子,随意地将瓜子壳丢出了马车外。
李业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
淮言轻挑了眉,看向了车里自得其乐的姑娘。
“我还没说你为何会跟来,你倒先指摘上我了?”他冷着声问。
瑾汐嘿嘿笑着,压下眼里的心虚,尽力掰扯着:“呀!这不是没想到表兄你也有一天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嘛!”
这就是你一爱爱俩的下场!
见淮言面色越来越差,瑾汐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只怕是再多说一句,明日京城恐怕又要有一位小姐丧命了。
李业在一旁一脸不屑,随手抓过瑾汐手里的瓜子,自顾自地磕了起来。
“他那把剑还没拿走呢,回头还得给他还回去。”李业呢喃着。
忽而。
“不说这些了,瑾汐都不认识他。”李业抛开了先前的话题。
“不认识?她可能已经认识了,刚回来第二日就来我府上捣乱。”
听着那淡漠的声,瑾汐愣住了。
等等?
我们刚刚说的不是醉桃坊坊主吗?
瑾汐拿着瓜子的手悬在半空中,睁着大眼看向淮言。
喉见泛痒,面上泛喜。
“没想到你还这么专情啊。”刚说完就被李业敲了敲脑袋。
瑾汐吃痛,识相地不再开口。
李业总算是把话题扯回了正事:“到宫里时记得先去见陛下,他有事要和你说。然后你就去廷尉找一个姓程的仵作,陛下要他协助你查案。”
淮言别开了眼看向窗外,随口应下。
李业还感到了奇怪,今天这人怎么没呛自己两句。
就这么应下了反而还有点不习惯。
李业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淮言的脸笑。
淮言不耐地扫了一眼他,那意思是叫他有话快说。
李业嘿嘿笑道:“你可小心点,问可听说这个程仵作除了有些查案的本事,他还喜欢男人。”
瑾汐闻言眼睛都瞪大了,看了看淮言的脸,面露担忧。
“表兄,你稳住。”
“滚。”
“哦。”
——
“陛下,淮将军来了。”那太监压着嗓子弓着腰,前来通报。
李仁点了点头,示意那太监退下。
那太监临走还瞥了一眼淮言,与那双寒眸撞上的瞬间,肩头轻轻抖瑟了一下,慌忙收了视线。
淮言上前客套地行了一礼,抬眸看向了那坐在龙椅上的人。
李仁拉出和善的面孔,冲淮言轻笑:“如此急切地将淮爱卿召回也实属是迫不得已,还请淮爱卿见谅。”
淮言挑着笑,微提了声:“陛下有令,臣哪敢有所怨怼?”
李仁讪讪笑着,开口的却与林家无半点干系,倒像是闲谈:“听闻这几日你在南城邂逅了一位绝世佳人,可有此事啊?”
淮言微愣,答道:“是,陛下何时来的闲情雅致关注起这些事来了?”
李仁道:“关心关心臣民本就是朕该做的,听闻那人只是一个坊主,朕就是好奇了,这得美成什么样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呢?”
淮言轻笑道:“的确是很美。不过,还请陛下明说,臣愚钝,不明白陛下之意。”
李仁讪笑着,总算是切入了正题:“既如此,朕就不与你兜圈子了。”他敛了神色,“林家家主说他的女儿是在春宴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第二日外出回来越发憔悴,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春宴,当夜便自尽了。”
他叹息着,似在惋惜:“可怜了这么一个姑娘啊。”接着,那双浊目落到了淮言身上,“春宴那日,仅有一人是朕不认识的,那便是那醉桃坊坊主,朕怀疑此人恐有……”
淮言抬起眸,脸上哪里还带着笑,分明是森寒。
“陛下可真会开玩笑,那日他分明是与我在一起,一刻也未分开。”淮言冷冷道。
李人怔了怔,露出诧异:“哦?是吗……为何太子说见着她似乎与一个姑娘会过面,而并非男子呢?”
言罢,淮言似透过那张脸,看到了那底下的讽刺。
他故作忧伤,略有无奈道:“太子殿下可能是因为春宴的琐事操劳过多而有些疲乏了,那日我分明一直站在他身侧,为何却不曾看见我的身影?”
“而且啊,在那之后,我可就跟他一起回了房,至于剩下的……”淮言勾起一边嘴角,意味深长地笑道,“就不必臣多说了吧。”
李仁讪笑着,轻咳了两声缓和气氛。
“都是些猜测,当不得真,听听也就罢了。”李仁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朕倒是对这个坊主起了点兴趣,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这般痴醉?”
“总不能只因为她长得好看吧?朕可给你送过不少娇颜美姬……就连美男也送过不少,结果你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朕还以为你不会有喜欢的了。”
淮言轻笑着,面上淡然,眸里藏着阴:“就是好看啊,好看到想要藏起来,仅供我一人观赏。”
“那些胭脂俗粉可无法与他相较。”
李仁轻挑了眉,来了兴趣:“这么说,你要将她收入府中咯?”
淮言轻摇了摇头,道:“他可不愿意。”
李仁眼珠子一转,出主意道:“我给你下一道旨,她纵使有天大的傲性也不得不从。”
见李仁说得轻松,还隐隐带着快意。
尽出馊主意。
淮言不自觉地蹙起了眉,眉间细微地浮现出了不耐,又一闪而过。
“我可舍不得。”
言罢,他行了一礼,拦下了李仁还未说出口的话:“陛下要说的应当已经说完了,臣还急着去查案,就不多停留了。”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话李仁听过了无数遍。
淮言这是又在敷衍他。
李仁最终还是闭上了唇,从喉间发出应声。
淮言直起了身,转身离开了这恢宏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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