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难言的情绪

(上一章“打了一架”)

淮言敛了神色,将源宁笙打横抱起,那把剑也因为脱力而坠下地面,发出脆响。

淮言随意扫了一眼地上躺得歪七扭八的几人,周身萦绕上了威压:“打不过就装死?就你们还想打仗?都起来!”

地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染了半身血,面色惨白,费了老些劲才从地上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又被那声压得冷汗直冒。

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不是说这人和将军关系匪浅不能得罪吗?

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可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吱声。

生怕一出声那眼神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手上的伤谁弄的?”淮言忽而问道。

沉寂刚被打破就又陷入了沉寂。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那目光都统一地落到了那个叫南安的小士兵身上。

南安嘿嘿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刚刚……”

话音未落,南安对上了淮言的眼,那眸里渐渐浮现的凉意,叫南安不敢再往下说半句。

真打了你又不乐意!

“你去把李业叫来我房中。”淮言吩咐着,声音低沉,“然后自己去领罚。”

南安只觉脊背越发的凉,那淌血的胳膊也越来越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不得喘息一会,抚着胳膊拔腿就跑,那风里还七零八碎地散着那话:“是!将军!”

没人告诉我那是将军的心头好啊!

还有我刚刚真的被打昏了啊!

——

李业是小跑着来的,南安来时还给他透了个底,讲刚才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讲得七七八八了,李业听后瞬间脸色大变,神情也变得严肃。

刚进屋时他还在喘着粗气,这条路太远,跑着过来对老年人着实是有点吃不消。

只看了源宁笙一眼,李业面色更是凝重,那皱纹里也填满了关切:“你都干什么惹他了?”

这话里还萦绕着难以驱散的不解。

淮言只是和他进来时看到的一般,坐在那床边沉思。

见他不答,李业只好骂骂咧咧地坐到了那床前的木椅上,看向了那截露出的手腕,突然面色一沉,略有迟疑地将那衣袖往上推了推,露出了一截手臂。

“呀!醉桃坊蚊虫这么利害?不过这也不像……”似是察觉了这其中的不对,他僵了僵身子,把那头拧过来看着淮言。

那一瞬间白发似乎都多了。

淮言感受到了那僵硬的视线,先是顺着那视线看向了李业,又瞥了一眼那条手臂,而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这哪里还会不明白,李业的表情突然狰狞了起来,五官揉在了一起,呲着牙就站起来搬自己身下的凳子,高举过头顶想要朝淮言砸去。

可惜动作幅度太大,闪着了老腰。

他只好吃痛地收回了手,揉着那腰又坐了回去,面上涨红,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去?你为什么不听啊?他毒都还没解明白你就把他搞成这样??”

见那人依旧在回避视线,李业更是恼火。

“你他娘的下手没轻没重!”李业说得有些急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停!您先给他看病。”淮言赶忙拦住李业那即将淹死他的唾沫。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李业用敬称。

李业撇了撇嘴,将手搭了上去诊脉,尽力压下那愠色:“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了,刚刚听南安说的应该是把淤血给吐出来了,那毒也就解了。”

李业抬起头,看着淮言沉吟不语。

静了几息后,李业倏地变得严厉,质问道:“就算他身上有伤你不知道,你自己身上的伤好没好还不清楚?”

说着他又把目光看向床上昏睡的人,开口的话语里皆是警告:“他现在身体虚弱得很,他醒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待会人家没病了也能被你再气出病来!”

说着就收回了诊脉的手,又揉了揉那发酸的腰。

揉着揉着似乎更痛了,因为他听到了淮言那十分干脆利落的拒绝:“不行。”

李业那面色更差,有苦难言:“不行什么不行?我若是他,再见到你,若杀不死你我都要拔剑自刎!”

淮言揉了揉眉心,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他又能怎么办?

良久,一声叹息,许是李业疯了,他居然在这声叹息里听出了无措。

李业更是愁容满面。

这样的局是他从未想过的。

真是孽缘啊……

——

李业离开了淮府,独自一人策马奔腾,拐进了郊外的竹林,里边有一条偏僻小道,那层层绿意包裹的其中有一间白墙青瓦的宅子,这地方依稀能看出过往的静谧,现在的墙蒙上了厚厚的灰,蛛网遍布,自然就显得破败了。

李业轻车熟路地骑着马至那门前,拴好了马绳,步子也愈加沉重。

轻风吹起竹叶沙沙,落在李业耳里也变得沉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布满蛛网和尘土的木门,带起了漫天飞烟。

行至里屋,烟尘气更甚,整个屋子色调昏暗,只进来一束光。

李业抬手挥了挥那尘土,重咳了两声。

他边走近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嘴边轻声呢喃着:“阿音啊,你都知道我老了还来呛我。”

边说着又拍了拍那椅子上的尘土,又是一阵飞灰。

他轻坐了上去,眼里是淡淡的忧伤,微张着干燥的唇,还没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良久,他似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再开口声音干哑,还有惆怅。

“我许久不敢来,是因为你从前最喜静,我怕我来会打扰你。”李业回忆着从前,面容更显沧桑,“也怕你会怪我,居然给淮崇诀的儿子做老师……”

又是一阵沉默,回应他的只有那满屋的尘雾。

“春宴时我见着源承德了,他一直跟我嬉皮笑脸地说你们的孩子如何如何。”

说着又嗤笑了声:“他啊每次说这些都是笑着,可那眼里总是失神。”

良久,他长叹道:“阿音啊……我知这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你的孩子我见他的第一面我就认出来了,当时还有点不太相信。”

他怀念地笑起:“他长得和你可真像啊……”

“我知他是来为你而来。”

一息、两息,屋内的灰尘被呼吸轻轻吹动,在那仅有的一束光下清晰可见。

那苍老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呼吸都轻细了:“可淮言不是淮崇诀……”

“淮言的性格我可太清楚了,他很在意宁笙。”

“即使他现在还不能算得上喜欢,可他已经在尝试着去接受了。”

“去接受一个打从一开始就是带有目的接近他的人。”

“这对他来说很难。”

“这对宁笙来说更难……”

他回味着从前,忽而道:“若当初的源承德是现在的太傅,宁笙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李业眨了眨酸痛的眼,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身。

又露出了那笑容。

“阿音啊,你也别恼,淮言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可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若他们俩有一天真的莫名其妙看对眼了,我也是不会阻拦他们。”

末了,似是怕她不愿,又补充道:“淮言是我教出来的,你放心吧。”

“他也总有一天,会拉下淮崇诀。”

“届时,我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说着拍了拍那椅背,似乎是想透过这椅背拍上故人的肩头。

那眼里的苦闷始终难以散开,周围的尘土忽而扫过鼻尖,害他打了个寒颤。

忽而,就释怀地笑了:“阿音啊,你又呛我。”

——

淮言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选择离开了。

许是他认栽了。

并不是因为接受了李业的警告。

而是真怕源宁笙醒来会被自己气到。

说不清道不明的,那酸涩漫在喉间又被咽下,这般犹豫作风可一点都不像他。

他轻阖上了门,敛下情绪,朝书房走去。

——

瑾汐百无聊赖地给清湖里的锦鲤喂食,一条条肥壮的锦鲤贪得无厌,似是三天未吃饭般将反反复复地将那鱼食吞咽。

在不知撒下了第几把鱼食时,瑾汐罪恶的手终于被金穗按住了。

金穗收回手后,看着眼前失智般的小姐,面露担忧:“小姐,您这两天怎么都这般魂不守舍的?大公子既没催您婚事,又没逼您品诗习字,甚至……”

瑾汐木木地开口接下了未说完的话:“甚至都没来看我。”

瑾汐边说着,那身子似没了骨头,瘫坐在了那池塘边,全然不顾那湿泥染上衣裙。

金穗忙叫她起来。

却怎么也叫不动。

瑾汐摆了摆手,示意金穗停下,又在哀叹:“表兄那日也不知给他写了什么,竟连几日不来管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瑾汐抓起身旁的石子就朝湖面上丢去,惊得锦鲤四散奔逃,那水波也把瑾汐的脸乱得稀碎。

“就连爹爹今早也回了京,说好的陪我在南城好好玩玩,老奸巨猾!”

金穗无奈地笑了笑,与瑾汐一齐坐了下来。轻声安慰道:“小姐呀,这您可就误会老爷了,那是事态紧急事出有因。”说着就将嘴凑到了瑾汐耳边,还压着声:“京城里的林小姐昨夜在林家悬梁自尽了……”

瑾汐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金穗,那眼里也终于似找回了神智:“她……她分明才同我一般大,怎么会……”

世家小姐都是会有些来往的,瑾汐在京城时也没少同那些姑娘们打交道,她与林枫虽然交谈甚少,却也相处得融洽。

因为在小姐们看见她骑马拉弓露出诧异不解时,只有林枫柔着声对她说:“瑾小姐是我见过这天底下最不一般的女子。”

“莫听那些男儿郎胡扯。”

“女子本就可以活出千般姿态。”

“既想做,那便不必在乎后果。”

瑾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金穗后边说了什么她都再听不进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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