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程九

次日午前,他们先到了淮府,叫了几个士兵一并前往茶馆。

程仵作对此表现的过分积极了。

可能这就是年轻吧。

到了那茶馆前,桃花香似有若无地弥散着,惹人心脾。

来开门的是白桃,她美眉微蹙,显然是被这么大阵仗给吓了一跳,又看见了淮言,桃花眼突然眯起。

“将军,我家坊主真的不在,而且,你也不用带这么多人来找吧?”

程仵作率先亮出了令牌。

“官府查案。”

连淮言都不知道陛下何时赐的追踪令牌。

白桃还来不及作出更多反应,那群士兵就窜了进去,白桃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进去翻箱倒柜,面露急色,又看见了纹丝不动站在门口的淮言,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啊!他们把茶馆都弄乱了,完了,坊主该生气了……”

说着白桃就看见有人要进南厢房搜查,慌忙上前想拦住,淮言的声音比她先到。

“那边我自己去查。”

那士兵只犹豫了一瞬便侧让开了道。

白桃也不敢再作出什么阻拦,淮言也不是想拦就拦得住的。

只见他径直走向了二楼,程仵作也赶忙跟在了身后。

推开了那门,茶香四溢。

程仵作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茶室里的布局。

淮言随意扫了眼,这和几天前来时无更多变化,许是白桃没有吩咐不会轻易上来打扫的缘故,那香炉和桌上都落了一层薄灰,只有茶具因为是倒扣着的才幸免于难。

程仵作靠近看了看,抬手揭开了那香炉的盖,细细查看了一番。

然后又将香炉拿起看了看底部,却不想这香炉比想象中的要重许多,一个手滑将那炉打翻在了地上。

他慌着去拾起香炉,忽而面露迟疑。

“这底灰未免太白了些……”说着就要去查看。

“别碰。”淮言厉声斥下了程仵作刚要弯下的腰。

自己先他一步蹲下身去查看。

白墙灰般的粉末在安神香烧后的暗灰掩盖下极难分辨出。

淮言捻起那粉末揉搓开,白灰里露出细小的晶末。

这可不像什么灰烟……

淮言转变了脸色,声音却不显,只随口道:“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些白灰。”

程仵作点了点头,刚要俯身去去辨别真伪。

“白桃,进来打扫!”淮言朝外喊了一声。

白桃就站在门外,一听见声音就飞一般地跑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把扫帚,似是料到他们肯定会弄脏,拿起扫帚就将地上的灰一通扫走。

“你们可别再碰什么东西了,弄脏这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我都得丢掉的,坊主可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白桃皱着眉将那灰扫下了楼,将那香炉提着丢了出去。

程仵作动作一僵,瞠目结舌:“天下竟还有这般奢侈无度的人?那香炉好像是金作的吧,怎么就丢了?”

“是爱干净。”淮言纠正道,“没听到吗?你碰一件他丢一件。”

也不知他在得意些什么,分明他碰一件也要丢一件。

程仵作终于回神,看着淮言又想起了刚刚那场景:“您怎么会知道那丫鬟的名字?”

淮言轻笑着说道:“我不仅知道那丫鬟的名字,我还知道那丫鬟的主人的名字。”

程仵作愣住了,他怎么看这笑都有股寒意。

“是我多想了,我还以为他与您不熟,不过传闻里听起来将军真的很像单相思。”程仵作尬笑着,“那还查吗?”

“没什么好查的,本来就不可能是他干的,那天他一直都和我在一块,怎么会见到什么林小姐。”淮言噙着笑,将对李仁说的谎话又对着程仵作说了一遍。

程仵作不疑有他,只是又皱着眉思索:“看来是有人记恨上了这个坊主……”

细想又觉不对,他抬起了头质问:“那您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们还浪费了半天时间。”

淮言挑了挑眉,转移了程仵作的注意力:“你的搜查令哪来的?”

程仵作愣了愣,将收好的搜查令再次拿出,颇为得意地说道:“假的啊,我师父给我的,说是这么做查案方便,若等递折子上去,批审下来少说十天八天,还不如造一块假的省事。”

淮言点了点头,问:“你师父是谁?”

程仵作颇为骄傲,道:“想必我师父的威名您也曾听过,他是前前任御史大夫晋越,怎么样,厉害吧!”

晋越是个十分喜欢故弄玄虚的人,造假这方面可没人比他擅长,曾也因那一手以假乱真之术糊弄过不少人,还带起了一股鬼神之说的邪风,不过自他告辞御史一职后,便没了音讯,鬼神、圣祭皆被搁置。

淮言只淡淡点了头,又问:“你又叫什么名字?”

程仵作刚被调来协助他查案时只说了姓程,其余什么也没说。

“我叫程九,今年十九。”

——

源宁笙再回到茶馆时,天边已薄暮,微泛霞。

醉桃坊里,白桃正望着远霞青云出神。

见源宁笙回来,白桃忙站起了身迎上,展了笑颜:“坊主,您可算回来了。”

源宁笙瞥了白桃,问道:“我不在时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桃忙应道:“坊主,今日淮将军带了几个人来查案,就弄得乱了些,不过我已经叫人收整好了。”

白桃低着头,随着源宁笙的脚步上了楼。

刚推开那木门,白桃应是才想起来,又说道:“今日将军来搜查南厢房时不慎打翻了您的香炉,烟尘我已经清理干净了。”

“那桌上的茶具和落的灰也都清理干爽了。”

源宁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原先放香炉的地方,一瞬又收回了视线,微蹙了下美,随后又恢复了平静:“无妨。你给我沏一壶莲心茶吧。”

白桃应了声是,走到茶桌前开始动作。

刚点上橙苗,动作一顿,问道:“坊主,您这两日是去了何处?”

源宁笙坐在了茶桌旁,手肘靠上了桌,撑着脑袋,轻闭上了眼,听着那水声咕咚。

白桃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无何,清润的嗓音再次抚在耳畔:“你恐怕没有多少印象,我在南城还另置办了一处宅子,只是近来有些事务缠身,待在这也就多了些。”

白桃听罢点了点头,将茶叶放入了杯中。

“日后若是要寻我,托陈少爷带你去即可。”源宁笙又道。

白桃笑着应是,手上动作一刻没停歇,空气里也缓缓飘起了茶浓:“怪不得那日将军要找你,却把陈少爷带走了。”

源宁笙缓缓睁开了眼,眼尾微弯。

“哦,是吗?”

白桃轻颔首,春风吹过发丝沁过茶苦。

“明日陈少爷若还来,醉桃坊的门就算是让他卸下了,也别让他进来。”

白桃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下意识地就点了头,反应过来后还想再多确认一遍时,源宁笙先开口吩咐她退下了。

白桃回了神,轻福了福身子,桃花眸落在了源宁笙的眉间。

方才她分明察觉到了燥意,还没来得及去捉摸,就已经散了干净。

——

刚从源家回来的李业,眉眼一刻也不得舒展。

从将军府的大门走到客房,一路上都沉着脸背着手,见着他这样的仆从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

他是想去看看瑾汐是否真安生地待在了房中——虽然她大概率不会——但跟淮言比起来,就算如此也无关痛痒了。

在没到前他还是这么和善的。

“瑾汐真跑了?!”李业平日里总是温和的,今日一反常态,给地上跪着回话的丫鬟面色发白。

那丫鬟哆嗦着,急切道:“李大人,奴婢真的尽力了,瑾小姐身手极好,奴婢根本就追不上……”

李业说完就察觉了自己声音有点太过火了,清了清嗓子缓和,再开口时已没了刚才的怒气,无奈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在逃跑这方面瑾汐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将军府里的丫鬟哪里会见过如她这般矫捷的小姐。

这两个人终究是没凑出半盏省油的灯。

李业心中哀叹。

——

凭借瑾汐多年的经验,翻进林府根本费耗不了力气。

瑾汐记忆里的林府恢宏气派,随处可见地精丝绸缎,将林府遮在了染香里。

而眼前的林府,瑾汐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了。

斑驳白墙,几条染布随意晾晒,院落里的花木似是很久无人修整,开得乱又杂,有些都已经坏死,早烂在了泥土里。

见眼前这般,心底的疑问更是被加深。

林枫与她昔日交好,什么脾性她也能摸透一二。

就这么平白自尽,实在难以信服。

就算是为了悼念昔情,她理应也是要来看看的。

她收着手脚穿梭在林府的回廊里,办丧淋的白酒熏得她头脑发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各种白稠也在眼前晃荡。

林枫的房她曾去过一次就没再忘过,这一路上她都格外小心,走着走着发觉了不对,这里完全没有小心的必要。

府里更像是空的,既没见着巡逻兵,也无杂洒丫鬟,安静得出奇。

好不容易,她在穿过月洞门的转角后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人,青蓝的衣裙,瘦削的身材,正泼洒着水清洗污墙。

那墙污被一遍遍的冲刷已经淡去了很多,可瑾汐还是一眼便确定了那上边的污渍是什么。

她敛着声息靠过去,趁那丫鬟不察,抬手捂住了嘴拉至拐角处。

那丫鬟原先还在挣扎着,在看清了瑾汐的脸后就没动了。

瑾汐也认出了她,她是林夫人的陪嫁丫鬟,名唤青黛,曾经与她见过几面。

瑾汐放松了力道,将青黛转了个身面向自己,见青黛就在眼前站得好好的,既不跑也不嚷,似是在等她的话,她也就没再绕弯子:“那墙上的血污是怎么回事?”

青黛眨了眨眼,想着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已经不少了,说了也无妨,便也没隐瞒:“昨日小姐院里的丫鬟在那儿撞死了。”

“为什么?”

“为了证明她说的是实话。”

“什么话。”

“大抵意思是说醉桃坊坊主害了小姐吧,我也没听真切。”

瑾汐听着舔了舔干燥的唇,压下了心底的瘙痒。

青黛只是问一句就答一句,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本来还觉得别扭,也是这时瑾汐才想起来青黛以前落过疾,是个瘫脸。

瑾汐环顾四周,又问:“府里为什么这么空荡?”

青黛顿了顿,道:“瑾小姐指的是那些侍从吧,他们被打发去了老宅,等小姐头七过了才能让他们回来。”

似是知道瑾汐又要问什么,青黛淡着声继续道:“这是林家的惯例,院里泼的白酒也是。”

瑾汐蹙着眉思索,鼻尖似乎还缠着那烈气。

良久,青黛又张开了口,让人意外的是,这次的声音有点哑意。

“瑾小姐,您是想再来看看小姐物件的吧。”青黛不知何时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瑾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竟从那张从未对自己显露过表情的脸上看到了急切。

“若要看,就早些去看,莫要太晚回去了。小姐若还能知道您这么挂念她,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青黛福了福身子告别,转身离开了。

瑾汐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抹青蓝就消失在了眼前,迟钝地发觉了青黛的话里似乎在暗提她。

(本章完)

相关推荐